山腰高处,夜色遮掩不住这里的苍凉,夜风也没能彻底把十年前的血腥气吹散。
林叶站在这里,往四周看,依稀中,好像能看到一个一个的大玉边军,衣衫褴褛的靠坐在一起。
他们好像还在唱着家乡的歌谣,声音很轻,因为他们可能都没有什么力气了。
他们面前是熊熊大火,照亮了他们那一张张满是脏污的脸。
眼神明亮。
谁能想到,谁又敢去想,这群离开家乡也离开了大玉,来到这异国他乡作战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有人说,冬泊当地的百姓们,在战后跪了一地,嚎啕大哭,还有一名当地官员以死谢罪。
他们这些冬泊人都觉得,没能让大玉的勇士们,在最后时刻吃上一口饭,他们罪不容赦。
即便是十几年后的今天,当地人提起那一战,依然满怀愧疚。
萨郎这一路上说过三次,他的父亲后半生每次喝多了酒,都会提起那场杀戮。
父亲说,如果,当初我们不是都被下破了胆子,如果我们都能拿起扁担锄头冲上去,也许那些娄樊人就会被吓跑。
冬泊人有一样好,知道感恩。
萨郎的父亲说,人家,是来帮咱们打仗的,死在咱们这,没吃上一口饭。
萨郎的父亲还说,那时候,大火烧红了半天天,他们听到了山上的人在唱歌。
该是一群什么样的勇士,才能如此面对死亡。
萨郎的父亲后来一直都会不由自主的哼起那曲调,他记不住词,记住了旋律。
山腰处,林叶蹲下来,用手把土刨开,又捧起来一把闻了闻。
不久之后,懒书生出现在这,他往四周看了看,微微皱眉。
这山上光秃秃的,没有什么能遮住今晚的明月。
之前他远远的看到林叶往这边来了,但他并没有着急出手,一个合格的猎手,不会那么冲动行事。
林叶是拓跋云溪在乎的人,万一身边还藏着什么高手,贸然出去,死的可能是他。
他也不担心林叶会脱身,因为他还有这天下间别人都没有的嗅虫。
林叶不在这了。
懒书生走到一处停下,在月色下能看清楚,这里留下的足印比别处都重。
他蹲下来看了看,土有翻动过的痕迹。
懒书生沉默片刻,伸出手,那只雄虫从他衣袖里爬出来,停在他掌心。
他手掌微微一震,雄虫随即飞了起来,盘旋了片刻后,朝着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雄虫身上有淡淡的光,就如同萤火虫一样,懒书生追着这微光一路往前追。
那个家伙,为什么要脱离队伍?
懒书生想着,总不能是因为他不想连累别人吧。
这世上,还真有如此愚蠢的人呢?
忽然,雄虫在前边停下来,不再前行,在半空盘旋了片刻就落了下去。
懒书生跟上来,在雄虫落地的位置蹲下来仔细看,看到了那只蜷缩在一起的雌虫。
雄虫不停的围着雌虫转,懒书生把雌虫捏起来看了看,已经死透了。
他立刻起身,三件蓝色的东西飞出来,围绕他缓缓的飞行。
以他的实力,以可以操控三件飞器。
雌虫死在这,他跟着雄虫过来,就说明林叶已经察觉到,而且是故意引他来的。
这里大概会有埋伏,之前他所看到的那些都是假象,都是演给他看的。
他这样戒备了大概十息左右,不见人出现,他立刻向来时方向掠出去。
耳边是呼呼风声,他总觉得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每一双眼睛里都满是嘲笑。
可他也在笑。
又能怎么样呢?
要说武艺,天下那么广大,江湖那么深远,他当然排不在最前列。
可要说轻功,他很有自信。
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把他解决掉,有些幼稚。
懒书生这个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凶险他没有遇到过?又有哪一次,真的能把他留住了?
况且,就算是真的打起来,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输给那个才十五岁的少年。
这世上,学识与武艺,都需积累。
就算是天纵之才,才开始练功,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战胜一个江湖老手。
就这样飞掠了至少几里远,他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
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追上来,连林叶的影子都没有,他却像个惊弓之鸟一样飞的这么快这么急。
懒书生停下来,往四周看了看,又屏气凝神。
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有些重之外,四周好像没有其他声音。
呼吸重?
懒书生一惊。
这才跑了多远,以他的实力,不该呼吸粗重才对。
下一息,他开始觉得有些难受,好像迫不及待的想要大口大口的喝进去四周的空气。
窒息感传来,片刻后,他开始咳嗽,控制不住的咳嗽。
又几息之后,懒书生跌坐在地,他抬起手在鼻子前边抹了一下,在手指上看到了血。
或许是因为月色的缘故吧,那血的颜色显得有些重。
林叶就在远处看着,在很远处看着,是勉强能看到的距离。
这是林叶第一次走进江湖,走进真正的江湖。
容易被人算计的,大概都不可能是特别好的人,因为只有坏人,才会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怎么算计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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