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温带海洋性气候十分适宜,二月初,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天气很温和,望着朝自己小跑过来的男人,云初夏满面欣然,笑意盈盈。
她穿了身浅咖啡色的针织衫,下身是白色高腰西裤,脚上蹬着黑色高跟鞋,完完全全知性美人的模样,贺子秋的装扮极简单,白衬衫,黑裤黑鞋,模样比四年前没什么变化,只是轮廓冷硬了些,但仍不失少年感。
贺子秋最近很忙,忙着毕业,忙着打工,云初夏约了他好几次,但都被拒绝了,这回,好不容易才把人叫出来。
贺子秋一见到广场上的云初夏,招呼也不打,就径直开口问:“初夏,找我有什么事?”
又是这样,毫无感情的问话,也不知道自己问问自己好不好。云初夏的笑意减了些,从包包里拿出一张券,什么话也不说,直接递给了他。
贺子秋接过来一看,居然是国际烘焙展的入场券。这场展会在巴黎举行,被称为国际烘焙师的盛宴,到时各国大厨齐聚一堂,展示美食,分享经验,对立志成为甜点师的他来说,是难能可贵的机会。
云初夏并不觉得甜点师是一个不正当的职业,她反而认为,贺子秋既然喜欢烹饪,那么就努力追求,做出些成绩来。这两张入场券,还是她托朋友辗转拿到的。
法国巴黎,贺子秋起初很惊喜,可一看到地址,就有些泄气了。去巴黎,他正在努力攒钱,准备回国开店,而且还在打工,这时候再请假,似乎不大好。
他咬咬牙,忍痛放弃了。云初夏皱眉,“为什么?”
贺子秋略显窘迫,浓密的睫毛垂着,看不清眼睛里的情绪,只听他道:“初夏,你真不用这样,无缘无故欠你这么多,不能再劳烦你了。”
云初夏长呼一口气,把入场券又给他,“什么不用劳烦,我们同在异国他乡,都是同学,互相关照关照怎了况且,我又没求你什么。”
贺子秋把入场券又推过去,她却又推回来,继续躲闪,几下之后,贺子秋终于恼了,“你不用不给我!你这样做,只会让人觉得你在可怜我。”
云初夏面色一冷,僵住了。
话说出口,贺子秋才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不过这也是他心底的想法。他犹豫了下,干张着嘴巴,想要道歉,却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来。
云初夏看看他,嘴角勾起,浮现悲凉的笑,转而抬眼道:“反正是给你了,爱要不要,不要就扔了,我才不稀得搭理你!”
云初夏气呼呼踩着高跟鞋走了,一回到租住的公寓,就甩了行头,仰倒在沙发上,拿手背搭在眼上。
她喜欢贺子秋吗?对于这个问题,云初夏思考了不只一遍。有时她想,她对贺子秋,是抱着同病相怜,想要取暖的感觉吧。
对比他俩的爸妈,没一个好的,不过云宏旗是个有钱人,没在物质上亏待她。这几年,她和云宏旗打的电话屈指可数,每回的话题都是钱,偶尔,云初夏还能从手机那边听见云老太太的抱怨声,她薄情寡义,是个灾星,就会花钱。
云初夏起初还会心痛,不过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心也冷了。至于记忆中没有丝毫印象的生母夏兰,她偶尔会想起,但逝者已逝,她在这世界上是孤家寡人了。
云初夏趴在抱枕上,闷闷地想着这些,海藻般的长发凌乱地撒着,黑色的带着点儿自然卷。抱枕是白色的,四四方方,上面有一个q版小人儿,男生,咧着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跟贺子秋很像。
“笑这么大干嘛!”云初夏眼瞥见它,心情不好,拍了上去,拿抱枕撒气,完完全全当成了贺子秋,开始骂他,“你看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没人要,长得又傻,就我对你好,你还不领情,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了嗬!”
骂着,手就缩成拳捶了上去。
抱枕软绵绵的,拳头砸上去就变形了,q版小人儿的脸陷了进去,只看得见一口灿烂的白牙。云初夏轻哼了声,想自己幼稚,松了拳头,又拿细胳膊抱住了它。
贺子秋这钢铁直男,情商为零的别扭小哥,她跟他计较,何必呢,不是气自己嘛!云初夏这么一想,就释然了,刚准备起身去找他,门铃就响了,连响了三下。
云初夏一听,就知道是子非,打开一门看,果然是他。
子非是个混血儿,高大英俊,金色头发源自父亲,黑眼珠则继承了华人母亲,他英文名叫艾伯特,不过在云初夏这些亚裔留学生面前,他喜欢别人称他为子非,子非鱼的子非。
子非虽然是英国人,但身上的绅士作风表现得不甚明显,骨子里兼顾法国人的浪漫情怀和美国人的自由作风。譬如现在,他就是为追求亚裔留学生周周而来到这里。
周周是艺术系的学生,性格比较内向,住在云初夏隔壁。子非一开口,就是无比流利的中文,“初夏,周周不在家里啊?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没错,子非是一个gay。不过周周的性取向,云初夏就不知道了,据他的表现,除了艺术,尤其是后现代艺术,几乎没什么能让他心动,对于子非的示好追求,他不应承也不拒绝。
“应该在超市吧。”云初夏看了看表,下午三点,思索了下答道。
“谢谢你,小初夏。”子非一听,笑容满面,送她一个飞吻,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云初夏叫住了,“子非,过些日子巴黎要举办国际烘焙展,”
话说一半,子非就明白了,他急着去找周周,想也不想就保证道:“贺子秋是吧?没问题,他不去的话,我押着他去。”
贺子秋打工的西餐厅,他是老板。
见子非应承,云初夏笑了,有些得意。贺子秋这回是非去不可了,管他是被迫还是自愿,他都去定了。
二月下旬,贺子秋作为西餐厅的代表跟一些同事一起去参加巴黎国际烘焙展,因子非要陪周周去参加意大利的一个画展,就把领队的任务交给了云初夏,完全没有老板的自觉。毕竟在他看来,爱情比生意重要,何况周周在生活上很挑剔。
二月下旬,云初夏和贺子秋到达了巴黎。这次展会面积多达68000平方米,覆盖面包、甜点、冰淇淋、巧克力、糖果甜食等领域,还包括甜食设备和餐饮服务的展览,简直就是甜品爱好者的天堂。
贺子秋一见,眼里都是星星,高兴地对云初夏道:“如果尖尖在这里,一定高兴疯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他满面阳光灿烂,因为入场券和云初夏产生隔膜的事情一瞬间仿佛也消除了,兴致勃勃拉着她,参观各个展点。一整天下来,贺子秋虽然很累,但也长了不少见识,因为展期实在太短,内容又很丰富,他拿到展览表后,就重点选择了一些展点,还有大师的演讲和分享会。
云初夏跟着他跑来跑去,也试吃了不少甜点,是肚子既撑,脚又疼,跟着贺子秋走了几步就跟不上,结果他还说:“展馆跟个体育场似的,你还穿高跟鞋。”
看贺子秋眉飞色舞的模样,云初夏深吸一口气,不搭理他,他长那么高,她一米七的个不穿个高跟鞋,怎么站一起?
第二天,云初夏收拾了准备出门,忽然有人敲门,出去一看,是贺子秋,手里拿着鞋盒,直接塞给了她,道:“以后走路多,就少穿高跟鞋,真是要美不要舒服。”
表情很嫌弃,语气很嫌弃,心里的关切却是表达的实实在在。
云初夏哦了声,回屋换上白色的运动鞋,合脚舒适。从床上起身,她穿着鞋在地上蹦了蹦,不自觉笑了出来,想起昨晚贺子秋特意送她回了房间才回去,心里更熨帖了。
在展会举办期间,云初夏一直穿着这双运动鞋,虽然她从小到大收到过很多礼物,比这个珍贵的俯拾即是,但她就是觉得贺子秋送的东西最好。
展会结束,贺子秋心满意足地抱着一本笔记离开巴黎,坐飞机回伦敦时,他们问彼此有什么打算。提起李爸和李尖尖,贺子秋表情就显得有些黯然,李爸养育了他十八年,他这么长时间不回去,又少联系,也感觉出与尖尖感情淡了,但他不想回去,灰溜溜回去。
他想风风光光地回去,报答李爸十八年的养育之恩,满足尖尖的愿望,做一棵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大树,扎根在李家的户口本上。
贺子秋想了很多,心里干劲更足后扬唇一笑,问云初夏是不是打算回国。
听了贺子秋的话,云初夏愣了那么一秒钟,回国?她微笑道:“不回国,日本京都精华大学的申请已经下来了,我要去进修,学漫画。”
学漫画这个决定,云初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许是她从生母那里继承了喜欢画画的才华和兴趣,她真的喜欢画画,但又不同于夏兰画那些抽象疯狂的,似要燃烧生命的油画。她只想画轻松的,舒适的,带给人们快乐的。
“真好。”贺子秋感叹了句,也不知对什么说的。
飞机在天际翱翔,穿越重重云层,云初夏透过舷窗,看着由小小窗口铺开往无限延展的晴空白云,心也随着飞了,向着自由的未知的边际。
旅途的疲惫让人昏昏欲睡,云初夏慢慢闭上了眼,柔声道:“子秋,回国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哦。”
贺子秋也闭上了眼,轻嗯了声。
一切都陷入了宁静,只有飞机不知疲倦,一次又一次地穿过白絮似的云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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