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田少佐看着曳光流线漫天飞舞的小李庄,连连狞笑,满是横肉的脸上那一连串乌青的掌印还依稀可见。这场仗是他全权指挥,倒霉的村枝中佐在半个月前嘴巴挨了一枪,到现在都说不了话,只能由他来了。
丢了一门炮,而且在跟新四军的战斗中死伤了一百多号人,这个打击对于只有七百来人的村枝大队来说是非常大的,回去之后整个大队全体官佐都被联队长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村枝中佐那张脸穿了个孔,伤得不轻,一顿恰给给是绝对少不了的。愤怒的联队长拍着桌子怒吼着让他们挖地三尺也要把炮找回来,否则就熊了他们!被逼得没法了,村枝大队只好开启大海捞针模式,四处寻找大炮,但是在几十公里范围内找一门炮,那难度也太吓人了一点,炮兵小队队长甚至找第28团谈判,提出用四挺机枪和五千发机枪子弹换回这门炮,但是第28团对此表示严重的没兴趣……换你大爷!四挺机枪五千发子弹对于新四军来说当然是个不小的诱惑,但是机枪是打不动炮楼的,坚决不能干!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经过半个月的拉网搜索,村枝大队将藏炮地点缩小到小李庄一带,但是到底在哪里,还是不知道,只能守株待兔,等新四军过来把炮挖出来,然后再动手。而求炮心切的新四军上当了,一个连又一个排,近两百号人一下子被他们装进了口袋里!
“消灭了这么多游击队,总该能洗雪耻辱了吧?”菱田少佐揉着脸喃喃自语。想到联队长那凶怒的眼神,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联队长是没打大队长,可是他这个中队长却倒了霉,很荣幸地尝到了空手道五段的联队长阁下的耳光,只是两巴掌,他的脸到现在都还有点儿麻。这次如果能消灭这批比油耗子还滑的游击队并且夺回那门炮,联队长对他的印象应该会有所改观吧?至少不会一见面就赏他几耳光了。
想得正美,庄子里突然传来一声炮响,一发炮弹一飞冲天,拉出一道跟过山车一样的抛物线,咻一声栽入正奋勇往庄子内突击的日军中间!轰隆一声,日军中间溅起一片血雨,好几名日军倒在血泊中。这一炮把日军给打蒙了,哪里打来的炮?是谁在朝他们开炮?还没反应过来,又一发炮弹飞过来,好死不死正好落在小队长身边,轰的一下,小队长那把高高举起的指挥刀连同一截手臂一起飞上了半空。炮弹不断落下,而且打得相当精准,每一炮都给日军造成伤亡,轰得日军哭爹喊娘。日军不可避免的恐慌起来,惊叫着后撤,炮弹一个劲的往他们中间砸,让他们死伤惨重,这仗还怎么打?
郭宝山见状大喜,叫:“薛剑强,打得好!给你请功!”
薛剑强再次拉动炮绳,又将三名日军轰了个稀巴烂。他将最后一发炮弹塞进炮筒,却没有开炮,只是拿出一枚手榴弹拉火塞了进去,叫:“还喊个毛,赶紧逃啊!你们以为有多少炮弹可以支援你们!?”
挖炮组组长急眼了,瞪着薛剑强叫:“你不能炸了它!我们好不容易才弄来的,你不能————”薛剑强一脚将他踹倒,拉着,那门九二步炮轰一声爆炸了,一边轮子飞出了老远。这下所有战士都傻了眼,他们千辛万苦,不就是为了这门炮么?结果倒好,那小子二话不说,一枚手榴弹就将它炸了个稀巴烂,他们简直想杀人了!
薛剑强跳起来冲他们吼:“跑啊!炮弹马上就要过来了!”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似的,嗵嗵嗵嗵!日军的迫击炮发出了吼叫,炮弹成排的飞过来,庄子里碎石和弹片四下飞舞,沾到谁谁倒霉。郭宝山恨恨的一跺脚,叫:“撤!”战士们满腔不甘,却也毫无办法,只能将一腔怒火发泄在日军身上,呐喊着冲出庄子,往日军兵力最薄弱处杀去,兜屁股打死了好几个,硬生生冲出一个缺口,然后两片脚掌上下翻飞,逃之夭夭。日军哪里肯罢休,呀呀怪叫着猛追过来,战士们边打边撤,而日军死死咬着他们不放,黑暗中到处都是枪声,到处都是横飞的子弹,双方都不时有人倒下。
薛剑强很庆幸自己这段时间没有挑食,哪怕真的很想吐,还是将兔子肉硬吞了下去,不然的话他现在肯定没有足够的体力跟日军周旋了。新四军战士也是一样,这段时间薛剑强弄回来的兔子肉为他们补充了不少营养,跑得跟一阵风似的,日军追得直骂:“这帮支那人都是兔子变的么,这么能跑!”菱田少佐气得七窍生烟,催促着部队追上去,吃掉敌军,但是大家都是开十一号,不是他想追就能追得上的,到天亮的时候,终究还是跟丢了,新四军钻进了山里,而日军累得坐在地上剧烈的喘息,没力气再追了。
菱田少佐气得用指挥刀照着一棵小树猛砍,发泄着心中的怒火。他有预感,回去又要领教空手道五段高手的耳光的威力了!
新四军也不好受,钻进山沟里后大家也跑不动了,东倒西歪躺在地上,胸膛跟风箱似的剧烈起伏着,每一个毛孔都在疯狂的渗出汗水,他们没力气再跑了。至于薛剑强,这家伙最倒霉,他让子弹咬了一口,一发6.5毫米口径步枪子弹贯穿了他的右腿,刚开始还不觉得怎么样,没跑出几步便一跤仆倒在地,最后还是大家轮流背着他跑,背着他爬上山的,不然他现在早就让日军用刺刀捅成筛子了。好在三八婆的穿透力很强,弹道稳定,只是在他大腿上留下一进一出两个小孔,没有伤到筋骨,他用绑腿带把大腿勒住强行止血,便没有生命危险了。喘过气来之后,他数了数人数,只剩下九十多人了,也就是说,有六十多名战士牺牲了,仅仅是为了一门只有十几发炮弹的步兵炮!他叹气:“这仗真划不来!”
江涛在咳血,最后几公里是他背着薛剑强跑过来的,把他给累惨了,如果他再背着薛剑强跑上一公里,只怕肺都要涨爆了。他剧烈的咳嗽着,说:“你……你就闭嘴吧,大家的心情本来就不好,你还说!”
薛剑强闭上眼睛,喃喃说:“仗不应该这样打的……拿几十条人命去换一门炮,划不来,真的划不来……”
他始终认为这仗不该打,死了这么多人还什么都没捞到,亏大了。就算能将那门炮弄回去又如何?十几发炮弹,一眨眼就打光了,难不成还要继续拿几十条人命去从日军那里抢十几发炮弹回来?这样子打下去,能有多少人够牺牲的?
战士们沉默不语。他们也知道拿这么多条人命换一门炮和十几发炮弹划不来,但是……但是,不换又能如何?谁叫他们一门炮都没有!下一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机会,他们肯定还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不惜一切代价将炮抢过来!
郭宝山爬过来,转移话题:“刚才你那一阵炮打得好啊,如果没有你,我们恐怕都得完蛋了!怎么,以前是不是当过炮兵?”
薛剑强闭着眼睛,喃喃自语:“不能再这样打了,这种打法是没有希望的……小鬼子那炮完全就是垃圾,拿几十条人命去换一门垃圾炮,划不来……”
郭宝山一连续问了几次他都没有回答,答皱起眉头,用手摸了摸薛剑强的额头,哟,好烫!他焦急的说:“他发高烧了!”
江涛和特务连连长都吃了一惊:“怎么发高烧了!?”
郭宝山说:“也许是在赶路的时候着凉了吧。他流了这么多血,还发高烧,会没命的,得赶紧送他回团部医院!”
……
接下来的事情薛剑强便完全不知道了,他已经昏迷了过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无数念头一并涌上来,几乎要将他的头胀得炸裂开来了。昏昏沉沉中,他似乎看到了数十万日军以排山倒海之势渡过黄河,一路横扫,国军在河南经营数年之久的黄河防线顷刻之间全线崩溃,四十万大军沿着铁路仓皇逃窜,而日军穷追不舍,一直冲到了广西;他似乎看到了被土黄色血影淹没了的长沙城,和衡阳孤城上那虽然已经千疮百孔,却仍然高高飘扬的青天白日旗;他似乎看到了被鲜血染红的漓江,无数中国士兵被堵在一个个山洞里,日军大量施放毒气,将他们成百上千的窒息而死……呵,豫湘桂会战,直到投降夕日军还在疯狂进攻,这次会战将中国用了七年时间和三千万人的牺牲好不容易筑起来的一丝尊严打了个粉碎,为了尽快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在雅尔塔会议上,罗斯福和丘吉尔牺牲了中国的利益,以允许外蒙独立换取苏联出兵中国东北,中国也成了二战中唯一一个被割去大片国土的战胜国!我们都在宣扬抗战胜利的伟大,然而几千万军民的牺牲换来的却是失去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的屈辱,这样的胜利未免也太苦涩了!
中国并不缺乏愿意为了民族的生存,为了国家的尊严而献身的战士,八路军、新四军、中央军、晋绥军、湘军、川军、桂系、西北军……不管哪一支武装,这样的勇士都多不胜数,从新四军在这几场战斗中的表现就能看出,国家危难关头,普通士兵真的在拼尽全力地战斗,二战中很少有哪个国家的士兵像中国士军这样打得如此顽强,牺牲得如此惨烈,可是,我们却换不回已经失落了一百多年的尊严!对中国而言,尊严成了最为昂贵的奢侈品,那么多军人走上了祭坛,它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及!
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为什么要蒙受这样的屈辱?
该怎样做才能改变这一切,让这些英勇顽强的战士不必再用几十条上百条人命去换一门没几发炮弹的炮,让几千万人的鲜血不再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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