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亚平宁半岛冷雨连绵,浑浊的河水一路高涨淹没田野,地面在它的浸泡之下变得稀烂,大军开过,马上变泥潭。无数身穿黑色军装的士兵正沿着有限的几条道路艰难的撤往下一道防线,他们大多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胡子拉碴,眼里布满血丝,面容消瘦。德国军队是出了名的注重仪表,但现在他们可顾不上这些了,都想尽办法往身上裹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可以防雨的东西,裤脚裹满泥巴,脸也是脏兮兮的,不像是曾经让全世界不寒而栗的黑色魔鬼,倒像是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难民。
这支德军士气低迷,没有人说话,大家只顾着低头走路,只有偶尔有一辆虎式或者豹式坦克开过的时候他们才会抬起头,看着这些被赋予了太多希望,也在战场上取得了太多的荣誉的钢铁巨兽,脸上有了一抹亮色,但当坦克开过之后,又重归于黯淡。这不能怪他们,战事进行到1944年年底的时候,德国全线溃败之势已经不可逆转:在东线,德军已经被赶出了苏联的国境线,华沙爆发起义,德军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将波兰人给镇压了下去,并且将华沙城夷为平地,但波兰肯定是保不住了,没有人能阻挡苏军的装甲洪流席卷东欧和中欧平原!在巴尔干方向同样如此,南斯拉夫这块硬骨头德国用尽一切办法反复的啃,硬是啃不下来,最后还被崩掉了大牙,最终当苏军坦克冲进贝尔格莱德的时候,德军不得不默然撤出了这一战略要地;北非方向早已尘埃落定,北非军团不复存在了,没什么好说的;而在西线,盟军在诺曼底登陆,雷霆之击下,德军损失惨重,不得不含恨撤出了法国国土,现在战火已经烧到德国本土了。最严重的是现在连意大利也背叛了德国,德国不得不将意大利从盟友变成占领国,否则就连一点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了。而眼下,盟军正在猛攻亚平宁防线,德军利用半岛有利地形节节抗击,虽然给予盟军巨大杀伤,但是自身损失也极大……盟军不管损失多少人马多少技术装备,总能很快补充回来,而德军却没有办法获得这样的补充!饥饿、疾病、寒冷、匮乏的物资,这些都在消磨着德军的斗志,他们到现在仍然有这么高的组织度和服从性,已经是一大奇迹了。
一辆吉普车停在桥边,走下来一位身穿元帅服的男子,他推开替他打伞的副官,就这样站在冷雨之中,默然看着他的士兵从大桥上通过。工兵已经在桥上安装了炸药,等到部队通过之后就立即引爆,以免被盟军利用。德军注意到这位元帅的存在,所有人都努力挺直腰杆,尽可能的将自己最好的精神面貌呈现出来。元帅神情凝重,频频敬礼,遇到身上打着绷带踉跄而行的伤兵他还会对对方说一声:“辛苦了。”得到他的安慰的德军总算有了一点士气,走路的步速也快了一点。
一辆身上布满弹痕的指挥车开了过来,看到元帅赶紧停下,一位戴着铁十字勋章的军官从车上跳下来,向元帅敬礼:“独立掷弹兵团团长卡尔中校,向元帅致敬!”
元帅还了一礼,然后上前一步,抬起手轻轻拍掉中校肩上的泥土,带着微笑说:“很高兴你能回来,中校!要不是你的团的英勇奋战,我军还不知道要蒙受多大的损失!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
卡尔中校不加思索,脱口而出:“元帅,我想要足够的被服和食品,三个基数的枪弹,一个基数的炮弹,还有足够的药品!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为我的团补充一千名新兵,在过去一周的血战中,我的团已经流干了鲜血,减员近半,不作有力的补充是无法恢复战斗力的!”
元帅神情一黯,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一枚橡叶勋章亲手别到中校的胸前。
中校直勾勾的看着元帅,同样没有说话。当元帅为他戴好勋章之后,他才低声问:“这些东西都没有,是吗?”
元帅努力保持着饱满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卡尔,会有充足的补给的,给我打起精神来!”
中校苦笑一声,再次向元帅敬礼,然后上车走了。
元帅仍然站在桥头,目送这辆指挥车开远,喃喃自语:“被服、食品、药品、弹药、兵员……到处都缺这些东西,我该上哪给你们弄补给?”
元帅身边的参谋军官们都默然。德军现在补给极为匮乏,处境艰难,几乎就是凭着一腔热血在迟滞着强大的盟军的凌厉攻势,苦苦维持着这道漫长而曲折的亚平宁防线。每一天的战事都需要消耗近乎天文数字的弹药和给养,而这些东西却难以补充,补给问题像一座大山沉沉压在所有人的心头,压得大家气都喘不过来。
远处传来隆隆炮声,灰暗的天幕不时被炮弹爆炸的闪光映亮,不用说,盟军又开始进攻了。英国第8集团军和美国第5集团军跟吃了春药似的,完全无视恶劣的天气和更加恶劣的地形,沿着亚平宁半岛的山脉一个山头一个山头,一个村庄一个村庄的硬啃,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停下前进的脚步。面对如此强劲的对手,筋疲力尽的德军无法可想,只能一步步后退,尽量收缩兵力,利用有利地形给予敌军一轮轮大规模杀伤,当敌军失血过多不得不暂停进攻后,他们立即开始作短促猛烈的反击。硬扛?那是绝对扛不住的。
“只要有我在,你们休想能够从哥德防线通过。”元帅看着远处天边的闪光,默念一句,转身上车,追上正在后撤的部队,一起消失在冰冷的雨幕之中。
确定不会再有己方士兵经这条桥通过之后,工兵引爆了布置在桥上的炸药,猛烈的爆炸巨响震撼十里长空,钢铁桥体瞬间被撕得粉碎,大量金属构件被爆炸高温灼得通红,被爆炸气浪抛掷出去漫天飞舞,颇为壮观。当爆炸停止之后,我们可以看到,这道钢铁桥梁的桥身从中间折断开来,两段桥体都失去了支撑,多处断裂,重重的栽入湍急的河流之中,想要修复它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八公里开外,一队正在全力突进的谢尔曼坦克停了下来,指挥坦克的指挥官看着大桥方向的爆炸闪光,发出一声无语的诅咒:“该死的德国佬!等仗打完了,非将凯塞林那个炸桥狂魔抓起来绞死不可!”骂完了,他有气无力的在电台里向上级报告:“刚刚听到爆炸声,很显然,桥梁已经被炸掉了……对,炸上天了!”
电波那头传来上司郁闷到极点的咆哮:“见鬼,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抢在他们破坏桥梁之前夺取那道桥!这是我们迅速渡过菲乌米奇诺河的最后希望了!”
这位倒霉的军官试图争辩:“德军抵抗太过顽强,我的营伤亡极其惨重……出发的时候有二十多辆坦克的,现在只剩下一半了!”
上司暴怒:“不要跟我提伤亡数字,我只要桥梁,桥梁!!!”
数十公里之外某处农庄里,英国第8集团军司令奥利弗·利斯中将正在大发脾气。在过去长达数月的战事中,第8集团军伤亡惨重,折损了一万两千余人马,更被击毁了两百五十多辆坦克,以至于英国不得不解散第1装甲师,并着手准备对第8集团军进行改组。可是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战果却可怜得很,他们始终无法大量歼灭德军的有生力量,更无法迅速突破德军的防线,只能反复硬啃,反复攻坚。该死的德军,他们在有步骤地反撤,盟军能通过苦战攻下他们的阵地,却没有办法通过更艰苦的战斗咬住他们的主力部队!英军在打的是一场任何指挥员都不喜欢打的拉锯战,他们极力打破僵局,却无能为力,那个狡猾的对手,总是能从容地将自己的军队从盟军的猛烈打击之中撤出来。比如说这次,英军已经突破了德军坚守一周之久的防线,可突破之后呢?德军又跑掉了。
这是何其的郁闷!
在中央战线,美国第5集团军同样也是郁闷无比。他们正在进行着美军最为讨厌的战事,气候恶劣,交通状况越来越糟糕,他们必须在时常得不到空中支援和炮火支援的情况下去硬啃德军坚守的阵地,人死掉一大堆,效果却很差。更加不妙的是,在同盟国看来,意大利战场已经是一个次要战场,大批精锐部队早在六月就被抽调到英国,参加诺曼底登陆大战,导致不管是美国第5集团军还是英国第8集团军都严重缺员,连弹药都开始缺乏————很有远见的军火商已经意识到德国即将战败,所以在全球范围内减少了弹药生产。对此,正在意大利恶战的盟军只能狂骂“卧槽”了,就拿第5集团军来说,各炮兵营的炮弹变得越来越少,炮兵开炮支援的时候也变得越来越小气,往往一周下来打出去的炮弹还没有过去一天打的多,这一切都让美国大兵们很不满意!
不满意归不满意,仗还是要继续打下去的。谁也不知道德国佬什么时候才倒下,在德国佬倒下之前,没有人会停止射击。所以尽管在意大利战场的战事残酷而乏味,但还是不能停。
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种乏味的战局很快就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这种变化,并不是盟军愿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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