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林钦禾结了账,他将陶溪送回学校后,回到了别墅,看到罗徵音一个人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串红色平安结。
罗徵音送杨多乐回来后,想和杨多乐好好谈一谈,但不仅没谈成功,杨多乐还和她吵了起来,最后还将一直戴着的平安结解了,又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林钦禾倒了一杯温水,走到罗徵音旁边坐下,将水递给罗徵音。
罗徵音说了声“谢谢”,接过水杯,只喝了一口,面带歉意地说道:“钦禾,你帮我和陶溪说一声抱歉,今晚本来想请你们坐一起吃东西聊聊天,但……”
林钦禾说:“没事,我本来也打算带他去吃点东西。”
罗徵音想到今晚林钦禾与陶溪之间略有些奇怪的气氛,她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手里的那串平安结,眉眼间满是疲惫,对自己的儿子倾诉道:
“乐乐最近真的不太对劲,他外公让他回方家他也不去,之前请假在家几天不上学,最近好不容易上了学,但每天回家后一直锁在房间里不出来,问他也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今晚回来后还大发了脾气,我就怕他身体出什么问题。”
林钦禾前段时间也试图和杨多乐交流,但杨多乐一直闭口不言,他想了想,对罗徵音说道:“可以给他请一个心理医生看看。”
罗徵音想不通杨多乐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出心理问题,想到今晚西餐厅里杨多乐好像受了更大的刺激,她犹豫了会,试探着问林钦禾:
“乐乐是不是和陶溪那个孩子在学校有什么矛盾?我感觉乐乐好像很不喜欢他。”
林钦禾闻言神色有些不悦,沉声道:“陶溪和他没什么交集。”
罗徵音听出林钦禾对陶溪的维护意味,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问一问,因为上次听你们吵架好像提到了他,没有要怪罪陶溪的意思。”
她本来还想着今年给杨多乐办生日派对时,请陶溪过来玩,毕竟林钦禾与陶溪似乎关系很好,她也挺喜欢这个孩子,但现在想陶溪过来不太合适。
“这个平安结是方阿姨编的吗?”
罗徵音怔了下,垂眸看着已经很陈旧的平安结,语气有几分伤感:
“对,听方叔讲,是阿穗在清水县怀着乐乐的时候,亲手给乐乐编的,寓意着平安多乐,可惜她没能亲手给乐乐戴上。”
罗徵音说完,见林钦禾眉心蹙着,便问道:“怎么了?”
林钦禾摇了摇头,继续问道:“您知道方阿姨当时住在清水县哪里吗?”
罗徵音诧异地看向林钦禾,问道:“你怎么也问这个问题?”
她知道林钦禾从不主动提及方穗,甚至有些避讳。
林钦禾似有所思,问道:“乐乐也问过?”
罗徵音点了下头,回忆道:“就是上次乐乐请假回来后,他突然问我这个问题,但我那时没去清水县也不知道,只知道当时阿穗借住在一户农家里,具体在哪里方叔不肯告诉我。”
她说完看向林钦禾,却见林钦禾神色凝重,沉默几秒后又问她:
“画室里挂着的那幅山中桃花的油画,是方阿姨在清水县时画的吗?”
罗徵音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林钦禾指的是哪幅画,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幅,山坳里清溪畔桃花繁如织锦,半山腰上一间黑瓦白墙的农舍炊烟袅袅,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淡然宁静。
“对,她住在那里时画了很多风景画,后来都被方叔带了回来,我这里也有几幅。”
被林钦禾问了这么多关于方穗的事,罗徵音自然察觉出不对劲,却见林钦禾眉头紧皱,神色变得更为沉重,眉宇间还隐隐有几分惶然。
罗徵音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突然问阿穗的事情?”
“只是想起一些事情。”林钦禾从沙发上站起身,低头看着罗徵音,问道,
“我能去您的画室看看吗?”
罗徵音也站起身,点头道:“当然可以。”
“谢谢。”林钦禾对她说道,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罗徵音脸上浮现苦笑,这里明明是林钦禾的家,但林钦禾却始终这样客气,她看着林钦禾的背影,突然想到什么,说道:
“钦禾,上次你和我说的事,我想了很久,还是不能同意。”
林钦禾脚步顿住,转身看着她,一言不发。
罗徵音走近几步,微微仰头看着早已比自己高了不少的儿子,用规劝和恳求的语气说道:
“钦禾,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乐乐会很难过,他现在心情不好,我们应该多陪陪他。”
林钦禾沉默地看着她。
罗徵音想了想,问道:“是不是你爷爷和你说了什么?”
林钦禾神色沉静地说道:“之前爷爷确实说过很多次让我搬到老宅去住,但我一直没有答应,跟他说要继续住在这里。”
罗徵音皱了下眉,林钦禾是五岁后才被林泽实从他哥家里送到她身边,林家老爷子最初反对将孙子留在她这里,她以两个同龄孩子一起长大有个伴为由勉强劝服了老爷子。
林钦禾看着自己的母亲,牵起嘴角笑了下,声音很平静:
“您可能不知道,我留在这个家里的原因,从来不是乐乐,而是您。”
罗徵音目光骤然颤动,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看到林钦禾已经转身离开。
陶溪回到周末空无一人的寝室,洗漱后坐在画架画画,他听从乔鹤年的建议,要参加一个名叫cac的美术大赛,这个比赛含金量很高,在国际上也有一定影响力,如果能拿到奖,对申请学校大有裨益。
交稿截止日很近,陶溪已经画得差不多了,但他盯着那幅画思索了会,突然把画架上的画取了下来,然后换了一张新的空白画纸上去。
画初稿将近半小时后,陶溪放下画笔,用一块白布将画架盖上,去洗了手,然后关了灯,爬到床上钻进被子里,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发呆。
他知道自己在紧张不安。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要在林钦禾竞赛结束后说出真相,可对于之后的未知,他却不可抑制地感到胆怯。
或许这叫做近乡情怯,他与自己的亲人之间横亘了将近十七年的光阴,即使有血缘的牵绊,他也不敢笃信那些亲人会很快接受自己。
即使接受了自己,他要如何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家庭里立足?
杨多乐一定不会甘心回到他原本的家庭,那些养育杨多乐十几年的人也一定不会轻易舍弃他,最后可能是他不得不和杨多乐在一个屋檐下扮演兄友弟恭的戏码。
这是最有可能的结局,但他能融入这样的家庭吗?
陶溪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打开手机屏幕,点开与林钦禾的微信框,想给林钦禾发信息,却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陶溪最终关掉了手机屏幕,将被子盖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黑暗中闭上眼睛睡觉。
他对自己说,如果融入不了,那就干脆不融入好了,这十几年他不照样过来了吗?
即使没有亲人,他一个人照样可以活得很好。
何况他还有林钦禾。
陶溪说服了自己,终于安下心来睡着了,却一整夜都在做梦。
他梦到十岁那年在奶奶家,陶乐忘了关水管的龙头,水淹了奶奶装着红薯的地窖,郭萍知道后什么也没问地用一根竹藤追着打他。
他痛得不得了,哭着喊妈妈,不是我,不是我。
他跑到奶奶面前哀求她为自己作证,奶奶却只抱着陶乐沉默。
又梦到那天晚上在医院里,他悄悄躲在病房门外,看到自己的外公外婆坐在病床前,握着杨多乐的手,心疼地掉眼泪,一遍遍地轻声唤着“乖孙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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