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的清晨,杨争鸣开车接了陶溪,去了市郊的一处公墓,昨天晚上陶溪跟他说了想给方穗扫墓。
公墓在一片山水之中,天光尚早,白茫雾气笼着寂静无人的墓地,陶溪跟着杨争鸣走了很久才走到方穗的墓前。
这是陶溪第一次看到他的母亲,隔着一座坟墓。
杨争鸣看过方穗后,走到了不远处,留下陶溪一个人与方穗讲话。
陶溪将一束白玫瑰放在墓碑前,雪白的花瓣上还沾着露珠,他蹲下身看着墓碑,伸手抚摸着冰冷石碑上的刻字。
墓碑上方穗的照片被更换过不久,一双漂亮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看她的人,来看的人一年年地老去,但照片里的人永远停在了那个花样年华的年纪。
陶溪静静地看了很久,像是在与照片里的妈妈对视着,他轻声说道:“妈妈,我来看您了,您能看到我吗?”
墓地间只能隐隐听到风声与鸟鸣,又过了很久,他才对着墓碑继续说道:
“妈妈,我回家了。”
“外公外婆对我很好,昨晚我和他们一起吃饭,外婆给我做了很多菜。”
“外婆说我和您一样喜欢喝她做的米酒,所以我多喝了一碗,要是您也能喝到就好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他也很喜欢我,我为了他来到这里,他带我回了家。”
“我在和乔爷爷学画画,他总是说他有一个很厉害的女学生,我知道那是您,以后我会让他为您骄傲一样,为我骄傲的。”
“妈妈,谢谢您一直在天上祝福着我。”
“我很想您,祝您在天上快乐开心。”
雾气渐散,浅金色的阳光穿过浅薄白雾,陶溪从墓碑前站起身,最后对着墓碑缓缓弯下腰。
回去的路上,父子两人都有些沉默,杨争鸣开着车,这次没有点开音乐,陶溪一直看着窗外,在长久无言后,突然问杨争鸣:
“为什么是桃溪湾?”
在来的路上,他已经通过杨争鸣大致知道了当初方穗为何要离家人而去的原因。
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寥寥几语无法诉尽,他只能知道多年前,杨争鸣还是方祖清的得意门生,因为父母早亡多受老师照顾,他与老师的女儿暗自产生了情愫,这本可以成为一个皆大欢喜的故事,最后却走向了这样的结局。
没有恨,也没有背叛,一切不过是以爱为名的撕扯,将旋涡中心的方穗逼向了绝境,她怀了爱人的孩子,一心赋予他生命却不被父母允许,就连最好的朋友也将求助的她拒之门外,最后爱人也选择退缩逃避。
从来乖顺的人,一旦固执起来,可能再也没有回头路,万念俱灰的方穗去了桃溪湾,再也没能回来。
可为什么是桃溪湾?
陶溪问杨争鸣这个问题,车却渐渐停在了路边,他看到杨争鸣垂下了头,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手背上筋脉狰狞,似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和悔恨。
许久后,他开口说话,声音变得嘶哑:“我以前喜欢摄影,拍了很多地方的风景,她……她最喜欢桃溪湾的桃花,我答应过她以后陪她去那里写生。”
那些摄影作品也曾让桃溪湾短暂地受过关注,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后来他们焦急地四处寻找方穗时,找了所有方穗可能去的地方,可他始终没想起这个地方,他忘了当时方穗向往的眼神,也忘了当时自己敷衍的承诺。
陶溪听完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想他妈妈当年在桃溪湾,一定也期待着杨争鸣能去那里,但直到人生的最后她也没能等到那个带她回家的人。
“对不起。”杨争鸣突然说道,他眼睛通红地看向陶溪,“我没去桃溪湾找她,后来也没去桃溪湾找你。”
陶溪没有回应杨争鸣,他将车窗按下来看向窗外,山间的冷风涌进来,但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依旧闷的让他难受。
他已经听了太多声对不起,可再多对不起,也换不回来他妈妈,换不来他错失十七年的时光了。
而陶溪这个被郭萍随意取下的名字,似是一语成谶,也似是命运玩笑给他烙下的人生烙印。
之后回去的路上,父子两人再没有说一句话。
陶溪一个人回到家里,进门看到林钦禾站在客厅沙发旁望着他,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毛衣,手里拿着一本书,显然之前一直在这里看书等他回来。
陶溪换了鞋慢慢走到林钦禾面前,他没说什么,林钦禾也没问什么,只是伸手将他抱进了怀里。
他将脸埋在林钦禾肩膀上柔软温暖的毛衣里,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林钦禾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栉风沐雨后终于躲进巢里的归鸟,觉得胸口的沉闷散了一些。
“下午要不要出去骑车?”林钦禾问道。
陶溪点点头,他确实不想闷在家里了。
这天天气很好,是冬日里难得的大太阳,他们骑着自行车去了文华市很多地方,林钦禾带他去了他上过的小学、初中,连幼儿园都去了。
到幼儿园的时候,正好赶上小朋友们放学,陶溪跟林钦禾突兀地站在门口,一旁站着不少来接小孩的家长,频频看向这两个长得惹眼的少年人。
陶溪身旁站着一个奶奶,问他:“来接弟弟还是妹妹啊?”
他随口胡诌道:“来接弟弟,幼儿园大班的。”
奶奶来了兴致,说自己孙女儿也是大班的,叫什么名字云云,又说陶溪长得这么好看,肯定弟弟也好看,便问陶溪的弟弟叫什么名字,没准儿和她小孙女还认识呢。
陶溪想了想,笑了一下,说:“叫林钦禾,您孙女回家有提起过吗?”
一旁跨坐在自行车上的林钦禾顿时扭头看了陶溪一眼。
“哎呀名字也好听嘞,就是没听我孙女儿讲过有这么个小朋友啊。”奶奶非常可惜地感慨着,又问陶溪身旁的林钦禾,“这位小帅哥,你也是来接弟弟妹妹的吗?”
林钦禾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说:“接弟弟。”说完没等奶奶接着盘问,一本正经地继续道,“在幼儿园大班,叫陶溪。”
陶溪乐得不行,对那位奶奶笑着说:“我俩弟弟一个班的。”
“真好啊,哥哥们关系这么好,弟弟们也可以从小一起长大,互相有个伴。”奶奶羡慕地感慨完,突然听到孙女叫自己,便赶着去接孙女了。
两人赶紧借机骑着车走了,路上陶溪还是忍不住在笑,笑得林钦禾看了他好几眼,他思维不知道一下跳哪儿了,突然问林钦禾:
“哎,你这么聪明,怎么不跳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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