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于二岱的神态我就能够看出来,这一定是一件令他难以启齿的事情。所以我也很人性化地没有立即逼他说,而是让他酝酿酝酿情绪,顺便给我倒杯水——从进门到现在,我一口水都没喝过,这位大作家实在是太缺乏待客之道了。
做完这些,于二岱也镇定了许多,缓缓说出了一件令人愤慨的事情。
“十几天前,我刚从一个签售会回来,到机场已经是凌晨了。我开着早就停在机场的车,一路开回家,那时候我已经非常疲惫了。我开到小区附近的一条街道上,街边有几个路灯坏了,暗淡的灯光断断续续的,而且我记得很清楚,那晚的月光也很暗,甚至给我一种妖异的感觉。仿佛有人给月光蒙上了面纱,现在想想,或许正是后来事情发生的征兆。”
听到这,我不禁暗叹于二岱不愧是网络作家,都这时候了,讲个故事还一套一套的。
他接着道:“因为再拐个弯就到小区大门了,所以我刻意放慢了车速。这时候突然有个浑身是血的女人爬到了我的车前盖上,皎白的车灯照在她的脸上,就像索命的女鬼一样,吓得我立刻踩了刹车。我仔细看着她的脸,虽然上面沾满了血迹,但我还是能认出来,她也是住在别墅区的人。我见过她几次,她曾经认出过我,自称是我的读者来与我搭讪。”
于二岱说话的时候,两只手一直在颤抖,不知道是他常年打字落下的职业病,还是因为紧张。
“我开门下车查看,她从我的车前盖滑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应该是昏迷了,但是我确认过她还有呼吸。我立刻就想打电话报警,可是当我拿出手机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我不能报警。虽然我很清楚,我没有撞击过任何东西,所以绝不可能是我撞得她。但是没人会信的,因为侧面这条路没有监控,当晚我又忘记了开行车记录仪。现在她把我的车弄得血迹斑斑,我根本百口莫辩。”
“所以你就没管她,自己跑了?”我问道。
“我没不管她。”于二岱辩解道,“我把车开回车库,擦掉了车上的血迹之后,徒步走到事发地点,然后报了警。警察问起我,我就说自己睡不着出来散步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她。可惜……第二天我得到消息,她因为被送医不及时,没能抢救过来,撞死她的凶手也还没抓到。我听人说,那天晚上她和丈夫吵架,赌气离家出走,结果刚出小区就被车撞了,她的丈夫为此差点疯了,出殡那天,我在家里都能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哭声。”
照他所说,他连人家的葬礼都没去参加,肯定是太过心虚了。
“于先生,我觉得你应该不缺钱吧?”我冷笑道,“就算你真的说不清,难道赔点钱会比一条人命更重要么?”
“不是因为钱,是因为……因为那天晚上我吸了大麻!”于二岱痛苦地说道,“我太困了,我怕开车的时候出事,所以就吸了点大麻让自己亢奋起来。很多作家在没
有灵感的时候都会吸,就连村上春树都是这样。”
我心说你可别埋汰村上春树了,要是写个网络小说都得吸大麻,村上春树不得直接吃大麻呀?不过话说回来,也难怪他不敢报警,毒驾加肇事,肯定要负刑事责任。
“虽然情有可原,但这并不是你见死不救的理由。”我说道,“如果你及时报警,将伤者送医,即便你真的被判了刑,你的读者也会为你感到惋惜,因为你至少救了一条人命。可现在呢?如果他们知道事情的真相,只会恶心你、唾弃你,后悔自己读过你的每一个文字。”
“我知道我有错,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能怎么办?不会真的是她的鬼魂来报复我了吧?”
“不好说,除了这件事,你还有没有别的亏心事了?”我又问道。
“这……更新太慢,注水太严重算不算?”于二岱反问道。
我忍不住嗤笑道:“你的读者被你熬死了,所以回来报复你了是吗?”
我虽然是在开玩笑,但也不能百分百排除这种可能,万一真就有那种一时想不开的人,死后也不甘心,要把自己多年追更的作者一块带走呢?
“应该不至于吧……”于二岱悻悻而笑,“虽然有很多读者不满,但我还没见过特别激进的。”
“死者住哪个楼,你应该知道吧?”
于二岱点头答道:“知道,你也认为是她干的吗?”
“不一定啊,但是她的死有一半是你造成的,你不应该登门祭拜一下么?”我瞪了于二岱一眼,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事后他没敢再去见死者和死者的家人。
我准备带他一块登门拜访,如果女鬼的冤魂未散,不可能不回家,况且我带着她的仇人上门,她一定会恼羞成怒的。到时候我就在她家等着她自投罗网。
于二岱不太情愿地说:“我去了说什么呀,她家里应该就剩她丈夫了,我跟他又不熟。你想调查的话,自己去就行了吧?”
“我说过,你今天必须跟我形影不离,除非你不怕我一走,要害你的鬼就找上门。”
于二岱被我一吓唬,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只能百般无奈地带我去了死者所住的别墅。听于二岱说,死者的丈夫是个画家,死者生前则开了个网店,是她们家的主要经济来源。但是夫妻俩关系很紧张,三天两头就吵架,然后没几天又和好了,整个别墅区的人都有所耳闻。
我们去拜访的时候她丈夫果然在家,看到于二岱时,脸上惊讶的表情被我立刻捕捉到了。按理说,这几天登门拜祭的人应该不会少,于二岱作为他的邻居,更是发现他妻子被撞的人,登门拜访也无可厚非,他为什么会如此惊讶呢?
于二岱谎称自己这几天出了趟门,所以直到今天才来拜访。死者的丈夫表示并不介意,他能来就已经很感激了,还说妻子生前最爱看他写的小说,是个不折不扣的“鱼鳞”(于二
岱的粉丝昵称)。
我俩在家里的灵堂分别上了一炷香。我倒是没什么反应,死人和鬼魂都见的太多了,但于二岱大概是由于心虚,望着死者的黑白相框时两腿都在发抖,如果不是我拉着,他恨不得当场跪下。
临走时,我偷偷拿走了一张灵堂旁边闲置的纸钱,应该是她家还没烧完的。
于二岱一出门便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过了一会,他才平静下来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我发现他家没有阴气,不像有鬼魂来过。”我说,“还有他家剩下的纸钱,跟你收到的不是同一种款式,这上面印的是‘天地通用银行’,夹层里也没有法术符文。”
“这么说,不是她要报复我?”
我一边摇头一边思索道:“但是还有一点很奇怪,如果是你的家人出殡了,你还会留下一部分冥币不用么?”
“那我肯定一次性全烧了呀。”于二岱毫不犹豫地说。
“可她丈夫却留了一部分,而且还放在很显眼的地方,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我百思不得其解,托着下巴开始了对疑点的分析,“但是说不通啊,她一个网店店主,怎么可能会用施了咒法的买命钱呢?普通的鬼不可能会画那些符文啊……”
于二岱听到我的话,十分惶恐地问道:“要是找不到是谁要害我,我是不是死定了?”
“放心吧,死是死不了的。”我心道,有我在肯定不能让你被鬼杀了,但要是破解不了法术,你说不定得折损多少阳寿呢,不过我不想让他更害怕,也就没告诉他实情。
我左思右想,觉得疑点还是在被撞死的女人和她丈夫身上,便灵机一动问道:“附近有卖丧葬用品的地方吗?”
“还真有,旁边有专门卖丧葬用品的一条街,我们平时都管它叫鬼街。”于二岱轻轻点了点头。
“去看看。”
鬼街虽然不算长,但大大小小也有不少门市。纸人纸马、烧纸、冥币,各家商户都是应有尽有的全套服务。我姥爷就是纸扎匠,但他和这些商贩不同,靠的是传统手艺,自己也会向外发货。而这些商贩十有八九都是先批发进货,再高价卖出的。
我找了一家看起来门脸挺正规的店,店主是个老头,一见我们进来就开始吆喝他家的丧葬品,说他家的纸人是整条街手艺最好的。其实我一看就知道,他家的纸制品绝非出自正宗纸扎匠之手,而且说不定整条街进货的厂家都一样,不然何必搞成丧葬一条街呢。
老头的吆喝词竟然很新潮:“客人看点什么?小店纸人、纸马、纸车、纸钱一应俱全,根据生前的作事咱们也有不同的产品——当官的我给你纸秘书,经商的我这有纸会计,没媳妇儿的就烧纸媳妇儿,没孩子就烧纸孩子,结了婚又有孩子的,我们这还有纸二奶。反正只有您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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