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恺,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写作业吧。”
满头大汗的林思恺刚刚从库房走出来,就听见超市老板跟自己说话。
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挂钟,确实到了他下班的时间。和平时一样,临走时老板给了他一瓶饮料,并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
林思恺今年12岁,每天放学都到这家小型超市打工,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童工。他出生在龙省的D市,这是一个以盛产石油闻名的小城市,这里有许多大型的采油厂。这座城市之中,有着将近三分之一的家庭都靠采油厂维持生计,还有很多人在石油业衍生的行当里混饭吃。
林思恺度过了一个悲惨的童年。他的父亲原本是采油总厂的正式员工,那是这座城市著名的铁饭碗,但在林思恺的记忆里,从他记事开始,他父亲就只做过两件事:
喝酒、不停地喝酒,喝完酒就打人。
只要老林喝醉了酒,不论什么原因都会动手,即使是老来得子、品学兼优的林思恺也会挨揍,以至于父子俩从小到大没正常地交流过。
别人家的老来得子会被当成宝,而林思恺却像家里的累赘。
每次打完人醒酒以后,老林又会非常懊悔,有时候甚至哭着给母子俩认错,跪求原谅,林思恺早就已经习惯了。至于他母亲,在林思恺的印象里,一直是个非常冷漠的人,似乎从来不关心自己,甚至就连被父亲家暴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在林思恺升入三年级的那一年,老林因为喝酒出了严重的工作事故,被厂里开除了。这一天,距离他退休的年份只剩下一年不到。
没了工作的老林日益堕落,终日嗜酒如命,终于在一次酒后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摔了个半身不遂,从此变得疯疯癫癫的,出院后直接被送进了养老院。
而林思恺的母亲则在那一年和他爸离了婚,搬出去住了。
对他的父亲,林思恺不是没怨恨过,但是即便再怨恨,那仍然是他的亲生老爸,他不能不管他。
老林所在的养老院,每个月要交两千元的生活费,概不赊欠,否则立刻撵人。好在工厂看林思恺家里情况特殊,每个月会支付一些退休薪水,刚好够养老院的开销。按规则来说,因事故被开除的工人是没有资格拿到退休金的。
可林思恺自己还要上学,还要生活。作为未成年人,他的监护权被判给了母亲,可是离婚后母亲就消失了,再也没来看过他,他也只能独自住在父亲家里。
对于林思恺来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超市老板是林思恺家的老邻居,出于好心,他也是顶着风险让林思恺放学后过来帮忙,然后照常开工资。一旦有人举报的话,恐怕超市都要关门了。
林思恺愁眉苦脸地回到家里,回到这个一到阴天下雨,屋顶就会渗水,发霉的墙皮都不知道脱落过多少次的老旧房子。
房间里没有一丝的暖意,老房子的供暖一直不好,暖气管道早就老化了,也不知道该找谁维修。
林思恺仰面
躺在床上,看着满是蛛丝残破不堪的棚顶,脑中像一团乱麻一样。他没有心思写作业,生计才是他最大的问题。他也想过去申请政府补助,或者状告不履行抚养义务的母亲,可是他狠不下心,他怕母亲因此而被警察抓起来。
“好好学习,真的有用么?如果生活都过不下去,要怎么出人头地呢?”
林思恺在脑中胡思乱想着,感觉非常迷茫和无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人生就像一场注定会输的赌局,看不到任何希望。
“老天爷,我只是个初中生啊……”林思恺闭上眼睛,心里绝望地呐喊着。
“滴答!滴答!”一阵水滴声打断了林思恺的思绪,
“哎……又是哪漏水了?”林思恺嘟囔了一句,很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循着水声找了过去。
水是从暖气里面漏出来的,这本是常有的事,但这截暖气藏在地板下面,如果要修暖气只能把地板撬开。
对于这些活儿,林思恺早就轻车熟路了。他找来撬地板的工具,如果不尽早修理的话,这座老房子就会被淹了。
这活儿并不费事,没两分钟林思恺就搞定了,但撬开了地板以后,下面露出了一个狭小的空间,有个旧纸箱安静地放在那里。这是那种装水果用的老纸箱子,放在里面也不知道有多久了,上面满是灰尘。
林思恺感到非常疑惑,为什么会在这么隐秘的地方藏了一个水果箱?
他把纸箱子搬了出来,吹了吹箱子上面的灰尘,这箱子发霉得厉害,甚至还有一股怪味道。
林思恺打开盖子后在里面随便翻了翻,原来里面都是一些他小学用过的教材。林思恺随手打开一本翻看,发现书页都已经黏到一起了,上面还有他写的笔记。
林思恺看着这些歪歪扭扭的字,觉得很有趣,坐在地上回忆起小学时候的事。
小学时的林思恺并不快乐,在他的记忆里,他爸每次喝完酒都会发疯一样地打骂林思恺和他母亲,母亲似乎从不和父亲争吵,但态度却十分冷漠,她不在乎挨揍,目光中从来没有怨恨,而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冰冷。
另外,林思恺家在D市没有任何亲戚,这让林思恺从小就明白一件事:凡事只能靠自己,没有人会帮他。所以林思恺非常的早熟,具有远超年龄的心智。
林思恺又在箱子里翻了翻,翻出了一本包着卡通书皮的书,这书皮是小学的女同桌给他包的,他记得那个女生还给自己写过情书。
书皮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小学数学》。
看到这几个字后,林思恺的脑海中忽然涌进一段记忆,但却怎么也无法形成清晰的脉络,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记了。
林思恺翻了翻书,褶皱的书皮因为时间太长而脱落,在书皮的里面,飘出了一张泛黄的纸条。
“难道是情书么?”林思恺脑中想着,打开那张字条仔细看去。
当他看到纸条上的字迹时,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终于在他的脑中再次清晰了起来。
纸
条上工整的写着两行字:“下午一点,采油厂仓库见,坐中午12点22路公交车,坐到终点站,一定要来!”
落款是“于老师”,在纸条的背面还画着一个地图,很详细的标注着大门、厂房和仓库的具体位置,即便是个小学生也能一目了然。
林思恺看着这张纸条,眼珠滴溜溜地转起来,那段记忆也在脑海里缓缓苏醒了。
他想起来了,这张纸条是他自己夹进书里的,纸条上写的那个采油厂,是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单位,后来这个分厂倒闭了,他才被调到总厂。
至于这位于老师……林思恺只记得,自己好像有过一位姓于的数学老师,这个于老师是后调来的,似乎唯独对自己格外的关心。
林思恺记不清他的模样了,但记得于老师经常把自己叫到教室外面,问他家里的情况,问他平时家里吃什么,又问了些他那个年纪根本听不懂的问题。后来于老师还让他当了数学课代表,虽然林思恺的数学成绩确实很好,但他总觉得于老师是为了更多跟自己接触,才让自己当课代表的。
林思恺现在手中的这张纸条就是这位于老师写给他的,那是在一次课间休息的时候,林思恺灰头土脸地在操场上踢球,于老师把他叫了过去。
当时于老师满头大汗,很匆忙地将手中的纸条递给林思恺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还神色凝重地说了一句:“记住,一定要来!”
林思恺感到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于老师究竟想要干什么。
后来具体怎么决定去的,林思恺记不清了,或许是出于对老师的信任吧。他只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独自坐了很久的车。
采油厂坐落在D市的郊区,离林思恺家非常远,以前老林都是坐单位班车上下班的,很早就要出门,却很晚才能回来。
在林思恺的记忆中,当时厂子已经废弃了,门口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于是他很顺利地进入了工厂,并按照地图标记找到了那个仓库,而于老师早就站在那里了。
林思恺记得当时于老师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虑,很紧张,好像怕谁来追他一样。
当时林思恺刚走到后门,正要开门去叫于老师的时候,一辆大卡车突然横空冲了出来,速度极快,硬生生将于老师撞在仓库的大门上。
林思恺清晰的记得,他当时站在仓库对面通道的铁门后面,隔着一道玻璃,那辆大卡车的车尾正对着他,所以他看不见于老师被撞成什么样子。但就算是小学生也能想到,那样的速度,那么大的卡车,任谁都要被撞成肉泥了!
随后卡车里翻下来很多人,全都向仓库大门冲去,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孩站在门后面,目睹了一切。
林思恺顿时吓坏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跑。
他做出了一个小孩子,在遇到危险后最本能的反应。拔腿就跑、疯狂的跑,惊恐中他连怎么跑回家的都记不清了。
但是第二天,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个被卡车撞了的于老师,又去学校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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