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即将遭难？这样的谎话你也敢说！”
苏家正房，苏夫人倚靠在榻上，眉头轻蹙，在她脚边蹲着个竖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正给她捶腿。
半晌没见立在房中的人说话，她露出疲惫厌烦的神色，最终没忍住，厉声斥责：“你瞧瞧你哪还有点女儿家的模样？穿的不伦不类，在山上十来年也不归家，拖累的姐妹都不好说亲，若早知道你长大是这般模样，我当初就该……”
“该怎样？”
一直低头站在房中，穿着一身玉色直缀，做男子打扮的苏未晞抬起头，表情冷淡，如同在看不相干的陌生人，反问：“掐死我？”
苏夫人被气得不轻，声音都有些尖锐，“我是你母亲，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捶腿的小丫头被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触地，身体发颤。
“娘，二妹为祖母祈福，也是一片孝心。”
苏蕴梅穿着一身藕色锦裙，笑盈盈的进屋，几步走到苏夫人身边，右手轻柔在苏夫人的后背拍着，善解人意的劝说：“二妹在山上定是吃了许多苦，母亲多体谅些。”
苏夫人捂着心口，心里对苏未晞的成见又多了一分。
历来都是儿女承欢膝下，哪有母亲去体谅儿女的？
她脸上怒色更重，即使如此，她的仪态依然端庄。
嫁入苏家十几年，苏夫人早就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官夫人。
可苏未晞记得，她也曾为了能让她多吃个水煮蛋，叉腰跟妯娌尖声对骂。
苏未晞对苏夫人的怒气视若无睹，从容的站着，对视半晌，道：“您失态了。”
苏夫人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好半晌才找回贵妇人的仪态。
苏未晞是她的第一个女儿，父亲是她的死去的第一任丈夫，跟着她进入苏府不到半年就偷溜出府，跑到城外点翠山上的观音庙里，死活不肯回来。
为了脸面，苏夫人对外说是去给府上的老太太祈福。
而苏蕴梅只是她的继女，如今这亲女是方方面面都不如继女来的贴心。
苏未晞见苏夫人脸色不好，从随身包袱中拿出个晶莹剔透的白玉小瓶，说：“您经常心慌憋闷，这是我为您准备的护心丹。”
苏夫人脸色稍霁，憋在心口的那口气还没吐出，苏未晞的下句话令她勃然大怒。
“苏老爷今日恐有一难，你忧心之时服一粒。”
苏夫人一巴掌拍在矮桌上，厉声呵斥：“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竟诅咒你父亲？”
“二妹，爹纵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可这些年也惦念着你，但凡我有的，他也会差人往观音山送一份，你……怎能如此说他？”苏蕴梅悲伤又无奈的看着苏未晞，仿佛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爹和娘每日都在记挂你，你不要再闹脾气。”
苏未晞神情恬淡，眼神平和，语气淡淡地说：“我说的是事实，你们很快就会知道。”
“还在嘴硬，你怎么会变得如此混账？”苏夫人怒气上头，额头青筋直跳，拿出了惩罚丫鬟的手段：“去院外跪着！”
苏蕴梅连忙柔声劝阻，好半晌苏夫人才缓过口气，随手指向立在门口打帘的丫鬟，满脸厌烦：“送二小姐回院。”
“是。”打帘丫鬟低头称是，“二小姐请。”
话语恭敬，表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跟沾上了瘟神似的。
苏未晞的情绪并未因苏夫人的轻视而有任何波动，她双手交叉覆于小腹，微微俯身，“女儿告退。”
她行礼的动作十分标准，仿佛受过教养嬷嬷的仔细教导，可身上却无一丝谦卑和孺慕。
她转身往外走，脊背挺得笔直，走路不急不缓，背在肩头的包袱纹丝不动，颇有富家千金的仪容。
苏夫人眼中闪过疑惑。
十几年来，她连个丫鬟都没给苏未晞，她从什么地方学来的这些礼仪？
还没容她细想，一身材粗壮的婆子跌跌撞撞跑进屋，哭嚎道：“夫人，不好了，老爷的长随苏平说老爷犯了命案，被下狱了。”
“什么？”苏夫人大惊失色，和苏蕴梅对视一眼，齐齐扭头看向苏未晞。
苏未晞脚步未停，经过被吓的脸色惨白的打帘丫鬟时，声音淡淡：“不是要回院子么？带路。”
她声音清冷，仿佛泠泠的泉水。
打帘丫鬟回过神来，发现苏未晞已经走出去老远，慌忙追上去。
把她送到院门口，打帘丫鬟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苏未晞推门进院，平静无波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
时隔多年，她的亲娘更加厌恶她了，给她准备了苏府最破败的小院子，没有贴身丫鬟和衣裳首饰。
她往院里走了两步，从厢房出来个干瘦的婆子，敷衍的行了一礼，“二小姐，老奴姓丁，奉夫人令服侍您。”
丁婆子说完，偷瞥了苏未晞一眼，很是诧异。
这位二小姐竟然穿着身男人衣服！
别说是大家小姐，就是穷人家的女儿，只要父母健在，也不会作如此打扮。
“烧些热水抬进屋，我要沐浴。”苏未抬脚往正房走，没把丁婆子的打量放在心上，她现在只想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她这件长袍已经穿了三四天，闻着有些汗味。
若不是得知苏正明即将遭难，她也不至于快马加鞭的赶回来，路上跑残了四匹马。
闻言，丁婆子拉下脸，心道：还真把自己当苏府的小姐了，也不看看老爷认不认你。
“二小姐……”她轻咳一声，摆出一副威严的训诫模样：“往后在苏府，你还是不要做如此装扮，老爷一向重视规矩，看见怕是不喜。”
苏未晞双手环胸，懒洋洋的模样，眼眸漆黑，似笑非笑的问：“我让你烧水，没听见？”
丁婆子触到苏未晞的目光，看似恬静，却让她莫名有种压迫感，仿佛身处上位，发号施令多年。
她双腿一颤，多年为奴的本能让她迅速低下头，匆忙应了声，转身跑进右厢房边上的小厨房里。
苏未晞捏捏眉心，压下身上的疲惫，姿态闲适的走进正屋。
丁婆子本就是干惯粗活的，很快就烧好热水，苏未晞洗漱好，换了身青色的布裙，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木簪挽住。
苏未晞将丁婆子打发出去，将房门关上，脸色凝重起来。
“山上长大的就是不知礼数，大白天锁门，指不定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丁婆子嘀嘀咕咕的进了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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