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河村成功控制瘟疫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轰动了四乡八里,没有多少天就有其他村的人过来求救,这次瘟疫的面积随着曾经外逃的上河村村民在不断扩散。地方上已经控制不住了,就连县太爷也派人请我出山帮助他控制瘟疫。
好意自然难却,何况我终究是要走的,临别的那一天上河村全村的老小只要是能动的都倾巢而出要送我到县里。
“众位请回吧,我李元度有一天还会回来的!”我冲村民们摆摆手,要随衙役一起去县衙。王老伯率先跪了下来,接着所有的人都下了跪,呼啦啦的一大片。
“先生,上河村所有的人都感念先生的救命之恩,今后凡有用的着我上河村的地方,先生尽管说话,我等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说着带头给我叩头,全村的父老也都跟着王老伯给我叩头,口中感激之词不断。这时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不过是做了一件自己力所能及应当作的事,并且这事的初衷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弄些盘缠,没想到居然让这些村民们如此感激,一想起当初的这种想法,我羞愧不堪,如何还受得起他们的跪拜。慌忙的把王老伯搀了起来。
“各位乡亲不必如此,李元度身为郎中这是我应该做的,换作别人也一样。乡亲们如此大礼真是折杀我了。”说着我拱手给众人还礼。
“先生,这些银子全当是先生的诊金吧,虽然不多但是我们村里人的一点心意。”说着王老伯捧出一盘纹银来,雪亮发光,看样子有五六百两之多,对于一个这样的村落来说,一下子拿出这些银子实在是不容易的事情。
“不,我不能要,在我落难的时候是乡亲们给我吃喝,做这些事不过是力所能及罢了,我怎么能要乡亲们的血汗钱呢?”我坚决推却,可是众人都不同意,说什么不收银子就不让我走了。
一番“讨价还价”下,我决定收下一百两银子作为诊金,剩下的全部捐给村里的私塾,让孩子们能有书念。众人再次谢恩,又送出了数里才依依惜别。看着这一百两银子我心里百感交集,说起来这才是我凭自己的本事真真正正的当了一次大夫,做了一件对老百姓有意义的事情所挣的“干净钱”,不是靠卖春药所得的暴利。所以这一百两的银子意义不同,把它交给阿巴亥我郑重的说道:
“这一百两银子交给你保管,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花这些银子,我要把它收藏起来,将来给子孙们作为纪念。”
“不就一百两银子么,看你紧张的,我不会乱花的。”阿巴亥笑着将银子收好道。
“你不明白,这银子的意义不同,这是百姓的心意,只要你把他们装在心上,哪管是一件小事,百姓也会牢记在心的。这就是民意啊。”我感叹道,中国的老百姓实在是太善良了,他们对统治者的要求或许仅仅是能吃饱肚子就行。可是纵观中国历史又有几个王朝几个皇帝做到了这一点呢?身为统治者他们不过是做了自己份内应该做的事情,可是就被歌颂为贤君明主,作为后世的榜样,这不是可笑么,这也是中国百姓的悲哀啊!
上河村归高邮县所管,距离扬州的水程只有不到两天,这里紧邻高邮湖,商业发达人烟稠密,所以瘟疫一起各地都十分惶恐,县令更是派兵将通往高邮的各处路口堵死,凡是从疫区来的人都不得进入。这样无形中起到了隔离的作用,但是隔离的不是疫区而是非疫区。
听说我到了,县令带着一大帮衙役差官们出府迎接我,那阵式就如同来了钦差大臣似的,众人寒暄了几句,将阿巴亥安置在了驿站,就进了县衙,我最关心的自然是疫情了,上河村消息闭塞,只知道其他的地方也爆发了瘟疫,但是具体情况却是不清楚。
“大人,不知道这高邮境内有多少村镇感染了瘟疫,灾民情况如何?”我出言问道。
“先生来了就好,先歇息歇息,这些事我们随后再谈,来我给先生介绍几个人,这些都是远近闻名的郎中。”县令姓许叫做徐志林,是万历年间的进士,看样子也是满精明的。
“李神医我就不用给大家介绍,李神医在上河村刚刚扑灭了那里的瘟疫,是以我特意把他请来,帮我们赈灾,今后大家齐心合力,共度难关。”徐志林冲着众人说道,看来他对我满重视的一口一个神医,这个神医也太不值钱了吧,我才作了屁大点的小事,就又被称作神医了,看来我是逃脱不了这个神医的命运了。
自己又几分斤两自然知道,我哪敢在这些人面前放肆,看这些郎中一个个胡子都花白了,最小的也有四十多岁,那可都是老江湖了,我算什么呢,不过是个兽医,充其量是个神棍还差不多,于是我客气道:
“还要全赖各位老先生鼎立相助,这不是李某人一个人能做得了的事,要靠大家齐心协力才能战胜病魔。”简单的开场白后,众人对我的印象大好,徐志林开始逐一介绍,每介绍一人,我心里就忽悠一下,真不知道这个徐志林有什么本事能把当代的名医请来了如此之多。
“这位是陈实功,陈老先生,家在崇川(今江苏南通市),此次特意被我请来。”说着徐志林指着一个个子不高但是很慈祥的老人道,陈实功我如何不知道,我还在关外的时候就读过他的《外科正宗》,这人德高望重,对医德十分重视。他所写的“医家五戒十要”,对医生提出了严格要求,制定了全面的医德规范体系,如不计较诊金,对贫富患者一视同仁,勤学医术,精选药物等。我连忙上前施礼道:
“原来是陈老先生,您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学生曾经拜读过您的《外科正宗》,有机会还要向您请教。”
“呵呵,好说好说,你这么小的年纪有如此造诣实数不凡,尤其是这次在上河村的事我听说了,比那些庸医们好,敢和患病的人在一起,没有见死不救,也没有临阵脱逃,光冲这一点就称得起神医二字。”陈实功捋着胡子说道。
“不敢,不敢,在先生面前学生如何敢班门弄斧。”我连忙谦虚地道。
“这位是吴有性,吴老先生,家在吴县(今江苏苏州)洞庭东山,此次也是我特意请来的。”徐志林接着介绍道,我更是瞪大了眼睛,这种冲击比陈实功还大,吴有性是谁啊,他可算是传染病学的开山鼻祖了,今次能在这里见到他我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陈实功出名在德上,专长外科,而吴有性实际上已走到细菌病原说的面前,他所提出的所谓戾气,有质、有特异性、有偏中性、有特殊致病性,只须沿着它再前进,寻找出这种物质本体,便会作出历史的突破,可惜受此时物质技术条件的限制,和传统思维方式的影响,他的后继者们在这方面部明显退步了。
我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几乎不会说话了,吴有性已经年过半百,看样子只比陈实功小几岁,可是精神矍铄,双目有神,仿佛能洞察先机一样,一看就知道是个智者。难怪徐志林要先介绍这几个人,光是这两个人有一个人放在这里就够显眼的了,后面的还不知道有谁呢!
“怎么,我很吓人么,怎么见到我不会说话了呢?”吴有性风趣地道。
“不,不,实在是见到先生我心里激动不已,先生的大作学生早就拜读过,先生开一代之先河,学生实在是敬佩已久,今日得见先生实在是三生有性啊!”我磕磕巴巴的说道。
“哦,你说的是那本《瘟疫论》吧,那只不过是初稿,我如今正在修订,你也是满有建树的么,这次你控制瘟疫的方法我听说了,不错,不错有胆识有创见。”能得吴有性的称赞,我真是乐得连北都找不到了。
剩下的那些大夫也不是泛泛之辈,都是远近闻名的郎中,难怪明末的历史上只有两次大瘟疫的记载中没有这次高邮的。这两次大瘟疫一次是万历八年,一次是崇祯六年,万历八年的时候这两个人估计只有二十多岁还没有成名,而崇祯六年还没有到,那是六年后的事,以他们的年岁六年后估计不是入土就是走不动道了,何况这两次流行的都是鼠疫,远比霍乱更难控制。估计就是没有我在,他们也一样能控制这次瘟疫,我来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此刻我早就收起了小人得志的嘴脸,站在吴有性身边聆听垂教。
见我如此谦虚恭顺,众人都是很高兴,年轻人能有这样的涵养实数不易,陈实功满意的点了点头,冲徐志林说道:
“好了,徐大人你介绍也介绍过了,如今人已经到齐了,你就给我们说说这高邮的瘟疫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也让我们心里有个底。”这里面陈实功最为德高望重,所以众人为他马首是瞻。
“既然各位神医都到齐了,我也就实不相瞒,如今高邮境内的各镇都有上报说发生了瘟疫,三垛、车逻、马棚三地尤为严重,上河村就归车逻镇所管,现在各处统报已经死了数百人,并且这个数目还在不断增加,所以我才派人星夜兼程将众位先生请来,希望众位能将瘟疫控制住,让百姓度过难关。”
“哦,原来已经这么严重了,此事拖不得,我们还是速速确诊商量一下控制的办法,然后到各镇去帮忙赈灾吧,只是徐大人,你这里可有患病的病人,让我们好看病开药啊?”陈实功问道。
“这个,各位来的时候不是已经看见了么,这高邮县城已经被我封锁,所以城里没有病人李神医刚从上河村来,他熟悉情况众位还是听他说说吧。”徐志林说道。
“徐大人你这样做糊涂啊,怎么能只封锁高邮县城一处呢,各处疫区是都应该派兵封锁的。”吴有性埋怨道,它是传染病的权威,自然知道这封锁隔离的重要性。
徐志林红着脸说道:“各位有所不知,我高邮实在是力不从心啊,是派不出那么多的人来,能将高邮县城一处封锁就不错了。”陈实功并不想在这事上纠缠,其实众人都知道徐志林在这事上存了私心,封锁高邮县城实在是他的保命之举,这种危难的时候人的一些自私的本性就显露出来了,身为县令临阵脱逃是不可能了,那自然是想办法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随后再说控制瘟疫灾情,他能把这些人请来就实数不易了。于是陈实功向我问道:
“元度啊,你跟我们说说这上河村的疫情是怎么样的,你又是如何救治的。”
见他问我,我就将自己在上河村所作的如实地讲了出来,并且将霍乱的发病症状也进行了描述。众人听我说完,思考良久。
“不是伤寒!”吴有性首先断定,接着他说道:
“据元度所讲,镇上的郎中曾经看过,并且按伤寒开了药但是没有好转,治疗伤寒我们大多沿用张仲景《伤寒杂病论》的桂枝汤,虽然有些变化,但是变化不大,可是没有见效,所以应该不是伤寒,再说从症状上看也不像伤寒,就像元度所说,病人并不畏寒,发热的也不多,这就和伤寒差别很大了,所以霍乱的可能性应该大一些,这个霍乱很少见,所以很多人不知道如何跟伤寒区分,晋代的葛洪在《肘后方》中说:“凡所以得霍乱者,多起于饮食。”,此次元度所用的办法就是让百姓注意饮食起居,收效不错,所以应该按元度的办法来。徐大人还是动员乡里抽调没病的人,将各处的粪便和秽物清理干净,并且将病人集中起来治疗好。”吴有性肯定了我的看法,并提出了和我相似的办法。
“元度,你的药方是什么说来听听,看看能不能再修补一下。”陈实功问道。
我将药方说了出来,众人都仔细的听着。
“恩,这黄连和鱼腥草都是清热解毒的药物,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至于其他的几味都是辅药,这些药加在一起效力倍增,不错,不错,小小年纪开得出这样的药方,真是不错。”吴有性在一旁赞许的说道。
汗颜,这可是我导师开的药方,被我拿出来卖弄,还得了好评,若是老师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至于黄连和鱼腥草的药力早就被现代医学验证了,黄莲的有效成分主要为生物碱,如:小檗碱(berberine)、巴马丁(palmatine)等成分,其中以小檗碱含量最高,可达10%左右,常以盐酸盐的形式存在于黄莲中,盐酸小檗碱对痢疾杆菌、葡萄球菌和链球菌等均有显著的抑制作用,临床广泛用于治疗细菌性痢疾和胃肠炎等。巴马丁也作药用,其抗菌性能和小檗碱相似。鱼腥草含有鱼腥草素(SodiumHouttrufonate)即癸酰乙醛,具有抗菌作用。这些我背都背得出来,自然就不用你们说什么了,这么多有效成分虽然是不一定专门对霍乱弧菌有效,但是肯定会抑制它的生长和繁殖的,要知道我做了两年多的试验,早就证明了这一点,要不也不能拿出来放心使用。
“先生有所不知,这种病我从前曾经见过,它是由一种菱形的微小东西造成的,我从病人的粪便中得到了这种东西,我将他称为细菌。”我接着说道,不是卖弄现代医学知识,而是我又生了别的“歹意”,吴有性是当代传染病学的权威,这样的人才自然是要笼络的,我的医学院正缺一个挑大梁的人呢,不是你还有谁,可是这样的人是不能拿金钱和名利来诱惑的,达到他们这样境界的人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打动他们,就是自己的事业。由于条件设备的限制,吴有性的瘟病论只能发展到这里了,他的理论大多是建立在推断上的,没有事实的论证,虽然它是最接近于事实的但是还不等于事实本身。
“哦,你是怎么样得到的,又是如何看到的呢,这个病人的粪便我也观察过,并没有见过你说的这个细菌啊!”吴有性果然上套,一说起来就直奔主题。
“回禀先生,我从夷人手里花大价钱买了一种叫做显微镜的器械,它能把平时看不见的微小东西方大数百倍。我就是从这个显微镜里看到的。”我提到了显微镜,有这个东西就不怕你不上钩,果然吴有性对我说的这个显微镜十分感兴趣。
“还有这样的奇技淫巧,真是闻所未闻。”吴有性有些不相信,在国人眼中西洋人的东西永远是奇技淫巧,那些和正统靠不上边的东西。为了证明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再次将怀里的透镜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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