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荀林父请来郤雍帮他治理盗贼,羊舌职预测郤雍可能无法善终,荀林父问他为什么这样认为。羊舌职回答说:“周有一句谚语:‘能看清深水中鱼的人不吉利,能预知隐藏的坏事的人会遭受灾祸。’依赖郤雍一个人的能力,不能解决所有盗贼问题,但盗贼们联合起来,却可以制服郤雍,他不死又能怎样呢?”没过三天,郤雍独自一人走在郊外,一群几十个盗贼联合起来攻击他,割下他的头颅离去。荀林父因为这件事而忧愤成疾,最后也去世了。
晋景公听说羊舌职的话后,召唤他询问:“你预测郤雍的事情很准!那么,如何平息盗贼呢?”羊舌职回答说:“用智慧来对抗智慧,就像用石头压草,草一定会从石头缝里生长出来。用暴力来制止暴力,就像用石头砸石头,石头必定会碎成两半。所以,平息盗贼的方法,在于改变他们的思想和行为,让他们懂得廉耻,而不是以抓得多少盗贼为标准。您如果在朝廷中选拔善良的人,让他们在民众中获得荣誉,那些不善良的人就会自然地改变,盗贼还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呢?”晋景公又问:“现在晋国中最善良的人是谁?你试着给我举个例子。”羊舌职回答说:“没有人比士会更善良了。他的为人,说话依靠诚信,行动遵循义理,待人和气而不谄媚,廉洁而不做作,正直而不傲慢,威严而不凶猛。您一定要任用他。”等到士会平定赤狄后归来,晋景公将狄人俘虏献给周定王,并以士会的功劳向周定王汇报。周定王赐给士会穿黻冕之服,地位升为上卿。于是士会取代林父的职位,担任中军元帅,并加上太傅的职务,领地改封于范,这就是范氏家族的起源。士会取消了打击盗贼的法令,专注于通过教化劝导民众向善。于是,那些为非作歹的人都逃到了秦国,国内没有一个盗贼,晋国因此变得非常安定繁荣。
晋景公又有想要称霸的意图。他的谋士伯宗建议道:“先君文公,最初在新城结盟,各国都愿意追随。襄公在位时,仍然受到各国的拥戴,不敢有二心。自从令狐失信于秦国,我们才开始与秦国疏远。到了齐国和宋国发生弑君逆乱,我们没有能力讨伐,山东的各国因此开始轻视晋国而依附楚国。在救郑国和宋国的过程中没有取得成效,反而失去了这两个国家。现在晋国统治下的诸侯,只有卫国和曹国寥寥几家。齐国和鲁国是天下的翘楚,如果您想要恢复先君的霸主地位,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近齐国和鲁国。我们何不派人去这两个国家进行聘礼,把双方的关系联接起来,然后侦察楚国的动静,这样就可以实现我们的愿望了。”晋景公认为这个建议很好,于是派遣上军元帅郤克出使鲁国和齐国,以丰厚的礼物表达敬意。
据说,鲁国宣公因为齐国惠公的地位稳固,非常小心谨慎,他们的朝拜和聘请都有固定的时间。即使在顷公无野嗣立的情况下,他们仍然遵循旧规,没有缺少礼节。郤克到达鲁国进行了朝拜和聘请,礼节非常恰当,然后他表示要前往齐国,而鲁宣公也正好打算前往齐国。于是,他们派遣上卿季孙行父和郤克一起前往齐国。当他们到达齐国郊外时,正好遇见了卫国的上卿孙良夫和曹国的大夫公子首,他们也是来齐国进行聘礼的。四人相见后,各自说明了来意,意外地相遇,足见彼此志同道合。于是四位大夫一同前往客馆。第二天,四位大夫前往朝见齐顷公,并向他表达了各自国家的意愿。礼节结束后,齐顷公看到了四位大夫的容貌,暗自觉得他们很奇怪,便说:“大夫们请暂时回到官邸,我会设宴款待你们。”四位大夫于是退出了朝门。
齐顷公回宫后,见到了他的母亲萧太夫人,忍不住笑起来。太夫人是萧君的女儿,嫁给了齐惠公。自从惠公去世后,萧夫人一直在日夜悲泣。顷公对母亲非常孝顺,他总是尽力让母亲高兴,即使是在街巷中发生了可笑的事情,他也会形容地生动描述,只为了让母亲开心一点。那一天,齐顷公只是干笑,没有说出原因。萧太夫人问他:“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让你笑得这么开心?”齐顷公回答说:“外面并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只是看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现在有晋、鲁、卫、曹四个国家,各自派遣大夫来我国聘问。晋国的大夫郤克是个瞎子,只有一只眼睛能看人。鲁国的大夫季孙行父是个秃子,一根毛发都没有。卫国的大夫孙良夫是个跛子,两条腿一高一低。曹国的公子首是个驼背,两眼只能看地面。我想,人生来就有各种疾病,五官四肢不全的人也有。但是这四个人各自患有一种疾病,又同时来到我国,看到他们聚在一起,就像一群鬼怪一样,这不可笑吗?”萧太夫人不相信,说:“我想要亲眼看一看,可以吗?”顷公回答:“使者到达国家后,通常有私下的宴会。明天我会在后苑设宴,各位大夫前来参加宴会时,必须从崇台下经过。母亲可以登上崇台,拉起帷幕,偷偷地观察,这有什么难的?”
在此略过公宴,单说私宴。萧太夫人已经登上了崇台。按照旧例,使者来到时,所有车辆、马匹和随从都由主国提供,以使客人得到短暂的休息。顷公有个主意,他想让母亲开心一笑,于是在国内秘密挑选了四个人,分别是瞎子、秃子、跛子和驼背,让他们驾驶四位大夫的车辆,以此来制造笑料。郤克是瞎子,于是用瞎子驾车;季孙行父是秃子,于是用秃子驾车;孙良夫是跛子,于是用跛子驾车;公子首是驼背,于是用驼背驾车。齐国的上卿国佐谏告诫道:“朝聘是国家的大事,宾主之间应该相互尊重,以诚相待,不应该开玩笑。”但顷公并没有听从。四辆车中,两个是瞎子,两个是秃子,两个是驼背,两个是跛子,经过崇台时,萧夫人拉起帷幕观看,不禁大笑起来,左右的侍女也都掩着嘴,笑声传到了外面。
郤克一开始看到驾车的人是眇目,还以为是偶然的事情,并没有觉得奇怪。但当他听到台上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时,他开始怀疑起来。他匆忙喝了几杯酒,然后起身回到客栈,让人询问:“崇台上是谁?”“是国母萧太夫人。”回答道。过了一会儿,鲁国、卫国、曹国的使者们都来告诉郤克,说:“齐国故意让独眼龙驾车的人戏弄我们,供妇女们观看嘲笑,这是什么道理?”郤克说:“我们好心来修好关系,却受到这样的侮辱;如果不报这个仇,那就不是大丈夫了!”行父等三个人齐声说:“大夫如果您要出征攻打齐国,我们会回去向我们的国君报告,全力以赴地支持您。”郤克说:“如果各位大夫真的有这个同心,那就应该歃血为盟。攻打齐国的时候,如果有人不尽力合作,就让神明惩罚他!”四位大夫聚在一起,整整商量了一夜,直到天亮。他们没有告辞齐侯,就自己上车,命令车夫赶快驾车,各自返回自己的国家。国佐感叹地说:“齐国的祸患从现在开始了!”史官有首诗说:“主宾相见敬为先,残疾何当配执鞭?台上笑声犹未寂,四郊已报起烽烟。”
那时,鲁国的卿士东门仲遂和叔孙得臣都已去世。季孙行父成为了正卿,掌握了政权。他因为聘齐被取笑而回国,决心要报仇。他听说郤克向晋侯请求援军,但因为与太傅士会的意见不合,晋侯未能答应。行父不耐烦,便上书告知鲁国公宣,请求前往楚国借兵。恰逢楚庄王病逝,他的儿子世子审继位,当时年仅十岁,即位后改名为共王。史官对楚庄王有这样的赞扬:“楚庄王真是英明神武,他的父亲被他的才干所感召;一开始默默无闻,最后却能使楚国强大起来。樊姬在内部提供帮助,孙叔在外部提供支持;他们宣扬正义,勇敢面对晋国的挑战。他们注视着周围的宋国,发出如虎一般的威名;那些愚蠢的荆蛮人,都以桓文为榜样!”
此时,楚共王刚刚去世,共王正在服丧期间,不能出兵。季孙行父正处于愤怒之中,这时有人从晋国传来消息:“郤克一直在日夜地说伐齐的好处,如果不伐齐,很难成为霸主,晋侯被他迷惑了。太傅士会知道郤克的意图已经不可挽回,于是将政权让给了他。现在郤克成为了中军元帅,掌管着晋国的事务,很快就会率军兴师报复齐国了。”季孙行父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便派遣东门仲遂的儿子公孙归父前往晋国,一方面回应郤克的礼节,另一方面商讨伐齐的具体时间。鲁宣公因为仲遂的帮助才得以保住国家,所以对归父特别宠爱并信任他,这与其他大臣不同。当时,鲁国的孟孙、叔孙、季孙三家子孙繁衍众多,宣公为此深感忧虑,他知道自己的子孙必定会被这三大家族欺压。于是在归父临行前,宣公握住他的手秘密告诫他说:“孟孙、叔孙、季孙三家的势力日益强大,而公室的势力却日益衰弱,这是你很清楚的。你这次前往晋国,找个机会和晋国的君臣秘密告诉他们这个情况。如果他们能够借给我兵力,帮我驱逐这三家,我愿意每年输送财物给他们,以报答他们的恩德,并且永远不再改变这个决定。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泄露这个计划!”归父接受命令,带着贵重礼物来到晋国,听说屠岸贾因为阿谀奉承而得到晋景公的宠爱,被任命为司寇。于是归父向屠岸贾行贿,告诉他国君想要驱逐赵氏三家的意图。屠岸贾因为得罪了赵氏,所以决心和栾、郤二族结交,来往非常密切。他听了归父的话,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栾书。栾书说:“元帅现在正和季孙氏一起对付仇人,恐怕这个计划不一定能够成功。我先去试探一下。”于是栾书找个机会和郤克说这件事,郤克说:“这个人想搞乱鲁国,我们不能听他的。”于是郤克写了一封密信,派人连夜送到鲁国,通知季孙行父。季孙行父非常生气地说:“当年杀害公子恶和公子视的人,都是东门遂主谋的。为了国家的安定,我忍下了这件事,保护了他。现在他的儿子却想要驱逐我们,这岂不是养虎为患吗?”于是郤克秘密地写了一封信,亲自交给叔孙侨如看。侨如说:“主公已经一个月没有上朝了,说是有病,恐怕是借口。我们一同去探望他的病,顺便在他床前请罪,看看他怎么样?”同时也派人去邀请仲孙蔑。蔑推辞说:“君臣之间没有对质是非的道理,我不敢去。”最后拉上了司寇臧孙许一同前往。三人来到宫门,听说宣公病得很重,没有来得及请见,只是问候了一下就回来了。
第二天,宣公就去世了,那时是周定王的十六年。季孙行父等人拥立宣公的儿子黑肱为新的君主,当时他只有十三岁,即位后改名为成公。成公年纪幼小,所有的事情都由季氏家族来决定。季孙行父在朝堂上召集了各位大夫,议论道:“国君年纪还小,国家又弱,非得大力整顿政治刑法不可。当初杀掉嫡长子立庶出之子为国君,一心讨好齐国,导致与晋国关系疏远,这都是东门仲遂造成的。仲遂犯了危害国家的大罪,应该追究他的责任。”季孙行父的话得到了诸大夫的认同,于是他派司寇臧孙许去驱逐东门家族。公孙归父从晋国返回鲁国,但还没有到达边境,就得知了宣公去世的消息。季氏家族正在追究他的祖先的罪行,于是他逃往了齐国,他的家族成员也都跟着他一起逃亡。后代的儒家学者评论仲遂亲自实行弑君叛逆,扶持宣公上台,但他自己没过多久就死了,子孙还被驱逐,作恶的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髯翁有首诗感叹道:“援宣富贵望千秋,谁料三桓作寇仇?楹折“东门”乔木萎,独馀青简恶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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