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杀了子胥之后,任命伯嚭为相国。他想增加越国的封地,但是句践坚决拒绝了。于是,句践回到越国,密谋着如何对付吴国。夫差对此毫不在意,自认为更加嚣张。他派出几万兵士,修建了邗城,挖掘了沟渠,向东北方通往射阳湖,向西北方使江淮水相连,向北方达到沂水,向西方达到济水。世子友知道吴王又要和中原国君会盟,想要极力劝谏,但又担心触怒吴王。他考虑用讽谏的方式来启发父亲。一天清晨,世子友怀里藏着弹丸,手里拿着弓,从后园走来,衣服和鞋子都湿透了。吴王觉得奇怪,就问他怎么回事。世子友回答道:“我刚刚在后园散步,听到秋蝉在高树上鸣叫,便走过去看。我看见秋蝉飞来落去,长时间地鸣叫,自以为很成功,但是却没有察觉到螳螂已经爬到了树枝上,伸直了身体,准备捕捉秋蝉吃掉。螳螂全心全意只想着秋蝉,却没有注意到黄雀在树上徘徊,想要啄食螳螂。黄雀全心全意只想着螳螂,却没有注意到我手持弹弓,想要打下黄雀。我全心全意只想着黄雀,却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一个空坎,一不小心就失足跌进去了。因此,我的衣服全都湿透了,被父王嘲笑了。”吴王说:“你只贪图眼前的利益,不顾及后患,这是天下最愚昧的行为了。”世子友回答道:“天下还有更加愚昧的行为。鲁国承袭了周公的后代,又有孔子的教诲,不去侵犯邻国。可是齐国却无缘无故地谋划侵略鲁国,认为鲁国终将会被吞并。但是他们不知道吴国已经集结了境内所有的士兵,派出了一支强大的军队,从千里之外攻击了齐国。吴国大获全胜,以为齐国已经被消灭了。但是他们不知道越王已经选出了一支死士,自三江口出发,穿越五湖之间,攻灭了吴国,摧毁了吴国的宫殿。这才是天下最愚昧的行为!”吴王愤怒地说:“这是伍员剩下的话,我已经听得厌倦了,你又捡起来说,是要妨碍我的大计吗?如果你再多说,你就不再是我的儿子!”世子友吓得立刻退出去。夫差于是让世子友和王子地、王孙弥庸一起留守国家,自己亲自率领国内的精锐部队,从邗沟北上,和鲁哀公在橐皋会面,和卫出公在发阳会面,然后相约各国诸侯,在大会于黄池,想要和晋国争夺盟主的地位。
越王句践听说吴王已经出征,于是就和范蠡商量,派出二千名熟悉水性的士兵,四万名精锐战士,六千名贵族,从海上通道进入长江,袭击吴国。前锋畴无馀先到达吴国郊外,王孙弥庸出城迎战,没打几个回合,王子地带领部队从侧面夹攻,畴无馀战马失蹄被俘。第二天,越王句践率领大军到达了吴国的边境。世子友想要坚守城池,但王孙弥庸说:“越国人还没有放弃征服吴国的想法,而且他们长途跋涉到这里已经很疲劳了。如果我们再打败他们一次,他们必定会逃走。即使不打败他们,我们还可以坚守。现在出击还来得及。”世子友被他的话所动摇,于是派遣弥庸率军迎战敌军,他自己则率领部队紧随其后。句践亲自站在阵前,督战指挥。双方军队刚一交战,范蠡和泄庸就率领两翼的部队大声呼喊着冲过来,气势如风雨般猛烈。吴国的士兵都是精锐勇猛,有丰富战斗经验的,因为他们都跟着吴王出征了,国内剩下的都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士兵。而这些士兵面对的是越国经过数年训练的精锐部队,他们的弓弩剑戟十分锋利。再加上范蠡和泄庸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吴军怎么能抵挡得住,结果吴军大败。王孙弥庸被泄庸杀死。世子友被困在越军中,无法冲出去,身上中了好几箭,担心被俘受辱,于是自刎而死。越国的士兵直接来到了吴国城下,但王子地紧紧关闭城门,并派遣民夫上城守卫。与此同时,他派人前往吴王那里求援。句践留下水军在太湖上驻扎,陆军驻扎在胥阊之间,他还命令范蠡烧毁了姑苏之台,火焰燃烧了整整一个月。其他的吴国大船都移动到了湖中。吴国的士兵不敢再出城作战。
接着说,吴王夫差和鲁、卫两位君主一起来到了黄池,他们派人邀请晋国的定公前来参加会议,晋定公不敢不前来。夫差让王孙骆和晋国的上卿赵鞅商议各国在盟约上的排名顺序。赵鞅说:“晋国一直是夏盟的主持者,有什么需要让的呢?”王孙骆回答:“晋国的祖先叔虞是成王的弟弟,吴国的祖先太伯是武王的伯祖,我们的尊卑关系隔了好几代。何况晋国虽然主持过盟会,但是在宋国和虢国的盟会中已经降到了楚国的地位,现在却想要压在吴国之上,这怎么可能呢?”于是双方争论不休,连续几天都没有结果。突然王子地秘密报告传来,说:“越军已经侵入吴国,杀了世子,焚烧了姑苏台,现在正在围攻城池,形势非常危急。”夫差大吃一惊。伯嚭拔出剑来杀了使者,夫差问他:“你杀使者是为了什么?”伯嚭说:“事情的真假,我们还不清楚,留下这个使者会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齐国和晋国可能会趁机生事,大王怎么能安然回去呢?”夫差说:“你说得对。但是吴国和晋国争夺盟主的地位还没有定下来,现在又有这个消息,我是回去呢,还是继续开会,和晋国争先呢?”王孙骆上前说:“这两种选择都不行。如果不开会就回去,别人会看出我们的紧急情况;如果开会却让晋国争先了,我们的行动就会受晋国的控制。我们必须争取主持会议,才能保证没有问题。”夫差问:“想要主持会议,计策从何而来?”王孙骆低声说:“事情非常紧急,请大王擂鼓挑战,以挫败晋人的士气。”夫差说:“好主意。”当晚,吴王下令,半夜里让士兵们吃饱喝足,马儿也要喂饱,然后带着兵符,快速行进,距离晋军只有一里远,就结成了方阵。每一百人为一行,每一行都有一面大旗,一百二十行才能组成一面旗帜。中军都是白色车、白旗、白铠甲和白色羽毛,看上去像是白茅吐出的嫩芽一样,吴王亲自拿着大钺,握着素色的旗帜,站在中间。左军面向左边,也有一百二十行,都是红色车、红旗、红铠甲和红色羽毛,看上去像火一样,太宰嚭负责指挥。右军面向右边,同样也有一百二十行,都是黑色车、黑旗、黑铠甲和黑色羽毛,看上去像是墨水一样,王孙骆负责指挥。这支队伍共有三万六千名带甲士兵。黎明时分,阵势已经稳定,吴王亲自拿着鼓槌敲打鼓面,军中万鼓齐鸣,钟声、铎声、丁宁、鸣金之声,一齐响起。三军的呼喊声和声响震动了整个天地。晋军被吓得大惊失色,不知道吴军为何如此,于是派大夫董褐到吴军中去请命。夫差亲自对他说:“周王有命令,让我主持盟约,统一中原,以弥补诸侯的缺憾。现在晋君违反命令,争着当盟主,拖延不决,我怕使者来回奔波,所以亲自在边境上等你们,你们到底听从还是不听从,今天就要决定了!”董褐回去报告晋侯,鲁国和卫国的国君都在场。董褐私下对赵鞅说:“我观察吴王的口气强硬但面色苍白,心里似乎有很大的忧虑,可能是越人已经侵入了他的国都。如果不答应他先行,他肯定会对我们施展毒手。但是我们也不能白白地让他得逞,我们必须让他放弃王号的地位才能答应他。”赵鞅把这话告诉了晋侯,晋侯就派董褐再次进入吴军,传达晋侯的命令说:“你以周王的命令来宣布诸侯,我们怎敢不尊敬地奉行!然而,吴国是以伯爵的名号封国的,为什么要称自己为吴王呢?如果您能够放弃王号,改称公的话,我就会听从您的命令。”夫差接受了晋侯的建议,下令撤军,与各诸侯在一起,放弃了王位,改称吴公,并率先进行了歃血仪式。晋侯排在第二位,鲁、卫等各诸侯依次进行。会议结束后,吴国军队就从江淮水路返回。但是,在途中接到了紧急报告,士兵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家国被攻击了,心里很害怕,而且长途跋涉已经让他们疲惫不堪,没有斗志。与此同时,吴王仍然率领军队与越国作战,结果吴军遭到了重大失败。夫差害怕了,对伯嚭说:“你曾经说越国一定会忠诚于我们,所以我放回了越王。现在的事情,你必须去向越国求和。否则,你曾经承诺的那把锋利的宝剑还在,我会把它送给你!”伯嚭于是去到越军中,向越王磕头请罪,请求原谅吴国的罪行。他答应的犒军礼节,全都按照越国过去的规矩。范蠡说:“吴国还不能灭亡,我们暂且答应他们,作为太宰的恩惠。从今以后,吴国也不会再强大了。”句践于是答应了吴国的求和,撤军回国。这是周敬王三十八年的事。
第二年,鲁哀公在大野狩猎时,叔孙氏的家臣鉏商获了一只奇特的野兽,身体像麋鹿,尾巴像牛,角上还有肉,觉得很奇怪就杀了它,然后向孔子请教。孔子观察了这只野兽,说:“这是一只麒麟啊!”看着它的角,发现上面仍然系着一条红色的绳子,认出它曾经被颜母所系,叹息着说:“我的道义恐怕要到头了!”于是让弟子们把它取来埋了。现在在巨野故城东面十里处有一个土台,周围有四十多步宽,当地人称之为“获麟堆”,就是麒麟的葬地。孔子取过琴来弹奏唱歌说:“明王作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欲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
所以,孔子取用了《鲁国史书》,从鲁隐公第一年开始,一直写到鲁哀公捕获神兽麒麟的那一年,共涵盖了二百四十二年的历史。经过笔削编纂,创作出了《春秋》这本书,将它与《易经》、《诗经》、《尚书》、《礼记》、《乐经》一起,统称为“六经”。在那一年,齐国的右相陈恒了解到吴国被越国打败,外部没有强大的敌人,内部也没有强大的家族,唯一阻碍他的就是阚止。于是他让自己的族人陈逆、陈豹等人攻杀了阚止。齐简公逃亡,陈恒追上去把他杀掉,彻底消灭了阚氏家族。陈恒立简公的弟弟骜为国君,这就是齐平公。陈恒独自掌握大权。孔子听说齐国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于是斋戒三天,沐浴后朝见鲁哀公,请求出兵攻打齐国,讨伐陈恒弑君的罪行。鲁哀公派遣使者去通知三家(鲁国的三个权势家族),孔子说:“我只知道有鲁国的国君,不知道有这三个家族。”陈恒也害怕诸侯来讨伐,就把鲁国、卫国的侵地都归还了,北面与晋国的四位卿大夫结好,南面又向吴国、越国行聘礼。然后重新整顿陈桓子在陈国时的政治,散发钱财,运送粮食,以周济贫穷的人,国人对他心悦诚服。于是逐渐清除鲍、晏、高、国几家公族以及陈国宗室的子孙,而把国政分给他的亲族,作为他的封邑。又从国内挑选身高七尺以上的女子,收进后宫,宫女多达百人,放纵她们的宾客随便出入宫中,陈侯与其亲信的宾客淫乱不堪,生下七十多个男孩,想以此来壮大陈氏宗族。齐国的都邑大夫和卿大夫,没有不是陈氏的亲族。这是后话。
卫国的世子蒯瞆在戚地,他的儿子卫出公辄带领国人反对他,大夫高柴劝谏但没有被听从。蒯瞆的姐姐嫁给了大夫孔圉,生了一个儿子叫孔悝,继承了孔圉的大夫职位,为卫出公服务,掌握着卫国的政权。孔家的小官浑良夫,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孔圉死后,浑良夫与孔姬通奸。孔姬让浑良夫去戚地,探望她的弟弟蒯瞆。蒯瞆握着浑良夫的手说:“你能让我回到国家成为国君,让你穿上华丽的冠冕乘坐高贵的轩车,我愿意为你效劳三次而不辞劳苦。”浑良夫回去后,把这话告诉了孔姬。孔姬让浑良夫穿上女人的衣服,去迎接蒯瞆。夜晚,浑良夫和蒯瞆都穿上了女人的服装,由勇士石乞和孟黡驾车,乘坐着温车,假称是婢女妾室的人,混入了城中,躲藏在孔姬的房间里。孔姬说:“国家的大事,都掌握在我的儿子手中。现在让他在公宫里喝酒,等他回来后,我们就可以用威力逼迫他,让国家的事情得以解决。”孔姬让石乞、孟黡、浑良夫都穿上盔甲,手持剑,准备好了。他们把蒯瞆藏在一座台子上。过了一会儿,孔悝从朝廷醉酒归来,孔姬把他叫来问道:“在父母那边的亲戚中,谁是最亲近的?”孔悝回答说:“父亲这边是最亲近的伯父和叔父,母亲这边是最亲近的舅舅。”孔姬说:“你既然知道舅舅是母亲最亲近的亲戚,为什么不接纳我的弟弟?”孔悝回答说:“废除儿子立孙子,这是先君的遗命,我不敢违背。”孔悝于是起身上厕所。孔姬让石乞和孟黡在厕所外等候,等孔悝出来后,他们左右两边扶着他,说:“世子召唤你。”孔悝不容分说,被他们推上台来见蒯瞆。孔姬已经在一旁,喝道:“世子在这里,孔悝你怎么不拜!”孔悝只得下拜。孔姬说:“你今天愿意听从舅舅的话吗?”孔悝回答说:“一切听命。”孔姬于是杀了一只猪,让蒯瞆和孔悝歃血立盟。孔姬让石乞和孟黡留在台上看守孔悝,然后以孔悝的名义召集家中的武装力量,让浑良夫率领他们袭击公宫。卫出公辄喝醉了酒,正想睡觉,听说发生了叛乱,就让身边的人去召孔悝。身边的人说:“制造混乱的,正是孔悝!”出公辄大惊,立即拿起宝贵的器物,驾驶轻便的车子,逃往鲁国。那些不愿意跟随蒯瞆的群臣,都四散逃跑了。
仲子路是孔悝的家臣,当时在城外。他听说孔悝被抢劫,就急着要进城去救援。他遇到了大夫高柴,高柴刚从城里出来,告诉他:“城门已经关闭了!现在的政局已经不在你手中,你不必去冒险。”仲子路说:“我既然已经接受了孔家的俸禄,怎么可以坐视不管呢?”于是他赶紧赶到城门,结果城门真的已经关闭了。守门的人公孙敢对子路说:“国君都已经逃走了,你为什么还要进去呢?”子路说:“我讨厌那些接受别人的俸禄,却在别人遇到困难时躲避的人,所以我要进去。”正好这时有人从城里出来,子路趁机冲进城门,径直来到台下,大声喊道:“仲由在这里,孔大夫可以下来了!”孔悝不敢回应。子路想要拿火把台烧了。蒯瞆害怕了,就派石乞、孟黡两个人拿着戈下台来对抗子路。子路拿着剑来迎战。但是石乞和孟黡两个人一起用戟攻击子路,还砍断了他的冠缨。子路受了重伤,快要死了,说:“按照礼节,君子死也冠缨不能歪着戴。”于是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冠缨后死去。孔悝把蒯聩扶上国君的位子,这就是庄公。庄公立次子姬疾为世子,任命浑良夫为卿。
当孔子在卫国时,听说了蒯瞆的叛乱,他对弟子们说:“柴恐怕要回来了,由可能要死了。”弟子们问他为什么这么说,孔子回答:“高柴明白大义,一定能保全自己。但仲由(子路)喜好勇敢,不顾生死,他对生死的取舍没有把握,所以可能会死。”话还没说完,高柴果然匆匆赶回来了,师生们相见,既悲伤又高兴。卫国的使者接连不断地来拜访孔子,他们对孔子说:“我们的国君刚刚即位,非常敬仰夫子,所以想献上一些美味佳肴。”孔子两次鞠躬表示接受,但打开来看,却是肉酱。孔子立即命令盖上,对使者说:“这难道是我弟子仲由的肉吗?”使者吃惊地回答:“是的。夫子是怎么知道的?”孔子说:“如果不是这样,卫国国君肯定不会拿这个来见我。”于是命令弟子将肉酱埋掉,悲痛地哭泣说:“我曾经担心仲由可能会不得善终,现在果然应验了!”使者告别离开后,没过多久,孔子便病重不起,享年七十三岁。这时是周敬王四十一年夏季四月己丑日。史臣在赞美中说:“尼丘诞圣,阙里生德;七十升堂,四方取则。行诛两观,摄相夹谷;叹凤遽衰,泣麟何促。九流仰镜,万古钦躅!”孔子的弟子被安葬在北阜之曲,他的墓地占地一顷,周围的树上没有鸟雀敢停留。历经多朝的封赏,孔子被封为大成至圣文宣王。现在,他被称为大成至圣先师,天下各地都建立了孔子的庙宇,每年春秋两季都会进行祭祀,子孙世代相传,被封为衍圣公,这个传统没有中断。这些情况就不再细说了。
卫庄公蒯瞆怀疑孔悝是出公辄的同党,醉酒后赶走了孔悝,孔悝逃奔到宋国。庄公发现自己的府库都空了,于是召来浑良夫商量:“有什么办法可以重新得到那些宝器?”浑良夫秘密建议说:“出公辄也是您的儿子,为什么不召他回来呢?”不知道庄公是否真的召回了亡国之君,下次再继续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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