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看戏(1 / 1)

万历陛下 老鳖戏水 3325 字 9个月前

后世很多人的印象里,古人天黑之后就早早入睡了,没有电,瞎灯黑火的,没有多少娱乐性。其实事实却不竟然,比如京城里的这条鼓楼街。天黑后却非常热闹。

这条街有点像后世的美食一条街,从街头到巷尾,全是酒楼饭庄。最顶级的那种。从装修,到菜品无一不顶级,京城的达官贵人,豪贾巨富们都喜欢来这里招待朋友宴请宾客。

在和庙前街交叉的拐角处,有一座三层高的酒楼名叫文福楼。

此时文福楼早早就挂上了罩有彩纱的灯球,二楼和三楼临街一侧的墙壁被整体打空,里面填充着各种造型精巧的花灯,站在街上看,活脱脱的巨幅oppo广告牌。

楼内同样是灯火通明,里面是三层回字形大厅,中间从顶部到一楼,整体镂空。在三楼临街处设有包厢。一桌一椅布置的颇为考究。也许是因为名字里有个“文”字的缘故,来这里的食客以文人士子居多,此时三楼靠着拐角的桌子旁,有两个人正在对饮互酌。

“游老哥,张阁老还没有回府?

问话的叫徐爵,是冯保府上的大管家。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油头粉面的,一副鲜衣怒马的态势。

“没呢,今晚怕是要在天寿山对付一晚了”

回话的叫游七,张居正的管家,他身着一袭青布袍子与徐爵相比倒显的颇为寒碜。这或许和张居正家教甚严有关。

按说徐爵和游七,一个是内朝太监的管家,一个是外朝次辅的管家,不应该有多少交集才对。可是穆宗皇帝死了后,冯保和张局正的关系就有点微妙了。冯保和高拱的恩怨不必多说。张居正和高拱都是穆宗裕王官邸的讲师,但是他的小暴脾气更对穆宗的胃口。嘉靖时他俩是干严嵩的队友,隆庆时首辅徐阶看高拱不爽,凡事和张居正商量。高拱看徐阶不屌他,一时没抱住火,在内阁里和他干了起来,结果被御史办了,不得已,带薪回老家休假去了。等到他把徐阶熬死,就当了首辅。现在穆宗嗝屁了,张居正一琢磨,自己有劝立太子这项政治加分,而高拱因为立太子的时候,在老家打野发育,错过了这波人头。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穆宗一死,张居正就有意向上动一动了。这个时候两家暗通款曲岂不是应有之义。

“张阁老今天是清闲了,一大早就去视察先帝爷的陵寝工程,可怜我家老爷了…”

徐爵把高拱拍李贵妃马屁的事情说了一遍。

“徐老弟,听你说的这么仔细,难道你老弟看过那份奏折?”说着,游七拿着酒壶亲自给徐爵倒了一杯酒。

“这有什么?皇上能看的奏折我家老爷都能看,我家老爷能看的奏折,我都能看!”说完,拿起酒杯和徐爵碰了一下,一口喝了下去。

徐爵以前是庙街里的混混,有一次东厂扩充番役,招纳了他,因为他比较机灵,处事很有一些手腕,再加上马屁拍的稳,准,狠,有一次出任务被冯保看上了,带回府里做了管家。

要说这徐爵呢也的确是个人才,他发现冯保吧,虽然是个太监,可是谈吐中却散发着一股子文人气息。所以他自己请了先生培养自己的文化功底,又经常来这个文福楼,偷偷地学些文人骚客的谈吐,举止(按徐爵自己的话讲,就是来学习骚里骚气)好在冯保面前表现。

夹了两口菜后,徐爵用手遮住半边嘴,凑到游七耳旁,神神秘秘地说道:

“其实,我今天来找老哥是我家老爷有事交代”

游七一听,立马想到昨天夜里徐爵让自己转呈的密信。小声问道:

“可是冯公公有什么要事要告知我家老爷”

“我家老爷让我告诉张阁老,娘娘看了礼部的折子后震怒,让张阁老早做准备。”

“既然这样,我这就去天寿山”说着,就站了起来,要告辞。

“别急啊,酒还没喝完呢,时辰尚早误不了事!”徐爵又把游七按在了座位上。

两人刚要继续斗酒,忽听楼下一阵响动,放眼望下去。只见二楼斜对面有一人醉醺醺的站了起来,对着他隔壁桌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大着舌头说道:

“兄台,方才你们说天狗食日是因为朝中有大臣惑乱朝纲?”

那几个年轻人听他语气汹汹,像是来找茬的。其中一人站起身,拱手问道:

“敢问兄台贵姓?”

“鄙…鄙人吏部给事中韩缉”

“原来是韩大人”那人向韩缉做了个揖,也不惧他:

“韩大人,自古以来天狗食日必是朝廷出了变故,当今皇上年岁尚幼,想来并无不妥之处。是以我等窃以为是有大臣惑乱朝纲!”

声音洪亮,到是有一股读书人的傲气。

这个韩缉做吏部给事中之前是内阁的书办,平时帮高拱跑腿,传话,用着称手,慢慢地就得了高拱的信任,前段时间高拱有意提拔他,让他去吏部做了给事中。

明朝的给事中,可不简单,当年朱洪武废了宰相,分其权于六部,由皇帝直接领导六部,后来又怕六部权利太大。又在各部设置都给事中一名,给事中若干,品级不够,可谓见官大一级,风闻就撕逼。因为他们是“言官”而且是专门监察各部的言官,上至部阁大臣,下至主事,参政,都被他们撕过。

为了感谢高拱的提拔之恩,他一直以首辅的心腹自居。

刚刚正喝的高兴,却发现有人擅议大臣便立马出声质问!大臣惑乱朝纲?谁是大臣?这天下还有比他恩主高拱更大的臣吗?

韩缉酒喝多了,脾气有点大,平时连自家尚书看到他都给几分薄面。自己都报了名号来,这几个书生还敢花言巧辩!老子也是词臣过来的,也当过书生,敢在老子面前咬文嚼字,我呸:

“放你妈的屁!”

“你…”年轻人被他骂的一怔,满脸通红。年轻人嘛,又都喝了酒,同桌的几个人,噌的一下都围了过来。指着韩缉的鼻子骂道:

“你妈是不放屁咋的?灌了几口马尿,出口就要伤及人母”

“我呸,仗着是个给事中,动辄污言秽语”

“斯文败类”

“衣冠狗彘”

。。。

韩缉相当窝火,他就说了句脏话,结果被人指着鼻子骂!说着撩起衣袖就要干他们。

韩缉一桌也有五六个人,上座的一个四十左右的儒雅男子,看上去颇有几分威严。此人名叫阮忠明,官拜吏部文选司郎中,人称阮郎中。他知道书生,意气正茂,血气刚直,而且看他们明知韩缉是朝廷命官,依然出口辱骂,对方怕不是有些家势。眼看与韩缉相好的御史就要撸起袖子开干,突然一拍桌子,震的酒杯乱颤,阮郎中沉声喝道:

“够了,成何体统!”

韩缉一听,阮忠明发飙,加上被骂的醒了些酒气,就拉着好友陆树声,使了个眼色。今天他们邀了几个好友,请阮忠明吃饭,其实是在预谋一件大事。

且说朱相那天夜里暴了一句粗口,后来被冯宝探得,当天夜里就差徐爵给张居正送了一封密信。

张居正住在东华门东边的纱帽胡同,徐爵偷偷摸到纱帽胡同送信,这件事,好巧不巧地被同住纱帽胡同的礼部左侍郎王希列探了去。

凭借王侍郎敏锐的政治嗅觉,他断定冯保已经和张居正勾搭上了,这可不得了,当即便向自己的老座主通了消息。

高拱一俟得知冯保和张居正有猫腻,气得是火冒三丈,一个是自己看不上眼的阉宦,一个是与自己心生龃龉的次辅。高老头那是什么政治警觉性,一猜就知道他们俩要闹自己的幺蛾子。当夜就炮制了一份向李太后供银的马屁折子,又唤来马仔韩缉让他联络言官做材料弹劾冯保。

韩缉一听要搞事情,眉飞色舞的表示,保证干死冯保,他一边搜集冯保的黑材料,一边联系要好的言官御史。韩缉向老板保证要干死冯保,为了把事情搞大,今晚他特意安排吏部文选司的郎中阮忠明。为什么请他吃饭呢,因为这位大佬的路子野啊,文选司可是考察官员,选补升调的牛逼机构。看到这里恐怕有人质疑,一天就能收集好冯保的黑材料?速度也太快了吧,其实不快,明朝言官可以“风闻奏事”什么意思呢?就是听到什么事,不管有没有证据,都可以撕你!

韩缉和阮忠明几个人刚谋划好,弹劾冯保的事,心里一高兴就高了,喝高了。结果被几个书生一顿臭骂。

阮忠明有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离席走到了韩缉身边,对几个“小伙子”说道:

“朝廷的事情,自然是阁老们和列位大人们做主,你们非议朝臣在先,辱骂命官在后,本官念你们,年轻气盛不与你们计较了,都散了吧”

陆树声看到韩缉的眼色,一边把袖子撸下来一边故作姿态的说道:

“这位是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阮忠明,阮大人。既然阮大人说话了,我等也不与你们计较了”

这几个书生本是翰林院的翰林,一个个都自视甚高现在被人骂了老娘,哪里肯善罢甘休。为首的一人向阮忠明拱了拱手,阴阳怪气地说道:

“阮大人,我等本是翰林院翰林。今日宴饮于此,相谈甚欢,可是这位韩缉韩大人,无故辱人老母,难道阮大人就不管上一管”

“老子说你们放屁就是放屁,大臣祸乱朝纲这种话不是狗屁那是什么屁?“韩缉说完看着一屋子食客哈哈大笑起来。几个御史也笑了起来。翰林了不起啊,别人顾忌你们老子们可不怕。

“斯文败类”

“衣冠狗彘”

。。。

徐爵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眼看又要干起来了,徐爵一乐,端起酒杯趴在栏杆上向下望去,嘿嘿笑道:

“没想到今日吃个酒,还有这等'节目‘助兴”说完嘿嘿的笑个不停,一众看热闹的食客也都哈哈大笑。

阮忠明循声斜睨了徐爵一眼,眼看着自己一众人被当成耍猴的了,心下就是一恼。他清了清嗓子,心理合计着,从进文福楼各个桌子或多或少都在谈论新皇登基,和天狗食日的事情。干脆利用一下舆论,说不定还能把这几个翰林拉下水:

“诸位,虽然韩大人出口伤人在先,可是你们说的的确有待商榷”

”请大人指教”几个楞头翰林讨教道。

阮忠明走到栏杆边上下左右环视了一遍,然后抱拳向皇宫方向拱了拱,朗声继续说道:

“先帝驾崩,新皇登基,竟然天狗食日,陛下今儿个一早就下了《罪己诏》想必诸位都知道。可是诸位不知道的是,今天下午陛下御游后宫时。。。”

阮忠明把朱相遇到锦衣卫亲军时说的话,做的事说了一遍。

在座的都是饱读诗书之士,一听皇上如此礼待那些臭丘八,当即议论纷纷,等到朱相的“柱石”与“基石”之说被阮忠明说出来。楼上,楼下登时就炸了,或窃窃私语或拊掌朗声。就连那几个翰林眼里的怒火都被惊疑取代。

“我等寒窗苦读几十载,怎就同那粗鄙不堪的大丘八地位相同了?”

“武人暴虐,怎可倚重?”

“自古而今,多少武将手握重兵大逆不道!”

“岂不是让天下士林心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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