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豪绅聚会,几家欢喜几家愁。
无论得失,到临近午时,所有士绅都散了去,毕竟‘抠门’的燕王没打算置宴留饭。
购买田卷之事,还有许多手续需要落实,各地士绅们也还得在姑苏城滞留一些时日。
他们都是有钱人,即使燕王不招待,食宿方面也丝毫没有问题,出了文庙后,便开始呼朋唤友,朝着城中各个名楼大店迤逦而行。
姑苏城作为人间天堂,不止风景秀丽,人文鼎盛,便是吃喝玩乐也俱为上佳之选。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少不得饮宴游乐,尽享风花雪月,也算是为平江经济做贡献了。
赵孟启倒是也想趁着几个小娘子没在身边,对姑苏城的风情业深入考察一番,为青楼楚馆中辛勤工作的姑娘们,送上最深切的人文关怀。
可惜,毫无眼力见的吴潜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拉着他去了府学中。
在府学膳堂中用过午饭后,吴潜和府学教授陪同着赵孟启,参观起了这座江南第一学。
庙学合一,东文庙,西府学,整体占地两百亩,而府学面积还要大于文庙,大约六万多平方米,和后世的苏州大学本部校区差不多。
和文庙一样,府学也是南北向五进院布局,文庙以大成殿为中心,府学则以明伦堂为中心,各自形成一条中轴线,左右建筑配例对称,前后建筑井然森布。
正门在南边,门前有个半圆形的巨大水池,名曰泮水,所以此时通常也把入学称为‘入泮’。
然后从这往北,依次可分为五座庭院,礼门、仪门、明伦堂、敬一亭、藏经阁,左右前后亭台楼阁错落有序,讲堂、学舍、考房、斋室并间,池塘、假山、小溪、花木纷呈。
整个府学布局严谨,既有气势宏丽的殿堂祠庙,也有美轮美奂的园林建筑,由此也体现了大宋的重学之风。
抛开为后世人多有诟病的‘武功’不讲,大宋在‘文治’上一直都做得很不错,经济文化高度发展。
社会生活、工艺技术、制度、艺术等领域居于同时代最高水平,农业、手工业、商业都遥遥领先于世界,文化更是璀璨恢弘,独具风神,文史哲艺、医数地理等学科都有着非凡成就。
这些成就,为教育发展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并相得益彰,互为依托,使宋代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达到了封建时期的最高峰,说是空前绝后也不为过。
宋朝教育发达,各类官私学校数量众多,兴旺繁盛,从各方面来说,官学都占有最大的比重。
官学不但不收学费,而且还向学生提供食宿,发放津贴,在兴学最巅峰时,全国‘士有所养二十万人’。
与前朝不同,宋时地方官学对学生的入学资格已基本没有身份等级的限制,原则上来说,不分士庶,包括商贾工匠子弟在内,只要德行和智力符合要求,年满十五岁就能入学就读,年满八岁者则可就读小学,甚至居养院的孤贫少儿若是可教,也可以去小学内听读。
平江府富庶甲天下,这府学内的学生数量虽然比不过太学,却也有将近两千人。
府学太大,花了大半个时辰,也只是参观了个大略,赵孟启如今已经不是病秧子了,身体倍棒,穿戴着四五十斤的甲胄也不觉得累,不过吴潜毕竟上了年岁,有些吃不消。
赵孟启搀扶着吴潜,“吴公,咱们到前边凉亭歇一歇吧。”
吴潜没拒绝,只是叹息道,“看来是真的老啰,去年走遍太湖周边也没觉着辛苦,如今这短短几步路就累得喘气……”
“哈,吴公这意思,是在责怪我给您压了太多事务,把您累坏了?”赵孟启嬉笑逗趣着,扶着吴潜在石凳上坐下。
吴潜知道燕王有时候很没正形,初时还劝谏教导几句,后来习惯了也就随意起来。
“殿下您要这么说,其实也没错,这些时日您跑到太湖上玩耍,正事不管,还不都是老臣在操劳?”
赵孟启毫无愧疚之色,反而一脸理所当然,“能者多劳嘛,我还只是个懵懂学童,哪里处理得了政务,只好由您老多担待些。”
“惯会胡说八道。”吴潜吹胡子瞪眼,“殿下若是懵懂,那些士绅岂非输得很冤枉!?”
赵孟启耸耸肩,“哈哈,那是因为他们太过贪婪,再说了,我也就出了个嘴,事情还不都是你们在做么。”
“是啊,上头张张嘴,下头跑断腿,老臣就是这跑腿的命哟。”
吴潜嘴上看似埋怨,眼中却满是欣慰,这次燕王的谋略实在让他刮目相看,运筹帷幄间,不但解决了粮食危机,还打击了豪强,推进了经界,为太湖治理奠定了基础,一举多得。
“嘿,那您老可得好好保重身体,以后这跑腿的事只会越来越多呢。”赵孟启也在一旁坐下,然后招呼着随行的学官,“曾教授,舒司库,柳助教,你们也都坐,不用太过拘束。”
“殿下赐,不敢辞,下官们失礼了。”
几个学官见一老一少相处很是亲和随意,颇有君臣相得之感,心情也随着这氛围变得轻松起来。
赵孟启看着几个学官,随和道,“你们请我来,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那就说说吧。”
教授是府学最高主官,司库则通称为钱粮官,管理后勤财务,助教主要负责教学。
三人眼神交流一番,便由舒司库开口,“殿下,是这样的,这次水患导致学田绝收,府衙也决定免租,这倒也是应当,只是少了这笔收入,又逢科举年开支大增,学校经费不免捉襟见肘,吴公说府库暂时也拨不出钱粮,所以只好向殿下求助了。”
府库没钱?不能吧?
赵孟启狐疑着看向吴潜,只见他眯着眼假寐,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随即灵光一闪,赵孟启反应过来,失笑道,“你们关心的,其实是官田改制的事吧?”
三个学官讪讪一笑,“殿下英明!”
官学的经费最初时是由地方官府直接拨给的,有时学校也会自己通过印刷图书出售来筹集一部分,偶尔还有民间捐赠财物来助学。
但随着学校规模日渐扩大,学生人数益多,所需要的经费就越来越庞大,靠这些不稳定的收入已经难以维持,经常入不敷出。
随即在乾兴元年时,有国子监官员奏请朝廷,赐给兖州州学十顷学田以为学粮,从此便开启了学田制。
在宋以前,历朝解决教育经费的措施都是临时性、权宜性的,没有确立较为稳定的保障机制,而学田制的出现,为文化普及和教育兴盛停供了良好的物资基础。
这学田当然不是让师生们自己去耕种,而是租给佃户以获得地租。
一开始,是从当地官田中划拨,通常大府上州多为十顷,一般州府多为五顷,县学则多为两顷。
这个收入倒是比较稳定了,可一顷田也就是一百亩,收到的地租也不多,渐渐也支撑不住。
对于宋代地方官来说,教化才是最大的政绩,因此地方官府开始竭力收集养士钱财,往往将绝户或者产权不明的田产判给学校,另外还有没收的寺庙田产,转化其他形式的公田,富户捐赠,或者用地方财政的结余买田,有时候学校也会自筹资金买田。
于是,学田越来越多,成为了公田中最大的一项,单就这平江府学名下,就有三万一千多亩,每年收租折钱五万贯。
如教授这般有正式品级学官的俸禄是由朝廷支给,一般不从学校经费里支取。
官学经费开支主要有两类,一是学生食费和津贴,伙食占了绝大部分,津贴则包括灯油钱、薪炭钱、笔墨教材钱等等,以保证学生生活所需。
二是杂费开支,包括日常维修费用、无品级学官学职及勤杂工的工钱、购买藏书、各种行政开支等。
学田就是这些经费的最主要来源,可以说,学无田不立,没有了学田,学校也就存在不下去了,因此学官们自然很在意。
官学的校产本质上还是属于朝廷的,学田也是官田的一部分,自然也在赵孟启的改制计划中。
改制后,学校失去了学田的管理权和控制权,还能不能保证取得收益稳定,就成了一个问题。
在学官们看来,最好是维持原样,但赵孟启显然不同意,可如果处理不好,不能让天下学子满意,那绝大多数读书人都会成为他执政的反对者。
赵孟启反复思考后,才缓缓说道,“在孤看来,学田制算是不错,但如今也存在不少缺点和隐患,和其他官田一样,由于分布零散,容易造成管理缺失,被侵占冒佃之事屡有发生,而且,因为学田不需要缴纳赋税,很容易被人冒名诡寄。”
“孤认为,防止隐漏税赋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全天下所有的田地都必须纳税,便是皇庄官田也应如此,只有消除特权田产的存在,才能避免奸猾之徒钻空子,当然,这一来就得加强基层管理,将所有田产都置于官府掌控之中,也就是要增加官吏,这无疑会增加行政成本。”
曾教授听了这话,十分诧异,不由质疑道,“殿下,三冗作为我朝最大的弊政,人所公知,无数贤臣能吏都努力想要将其消除,为何殿下还要反其道行之,加重冗官之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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