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雪停了,刚到小雪气节,雪不是很大,不过还是感觉寒气逼人。
一早陈山就过来医馆,邀公孙彧和卢福一起赴冬梅会,卢福说要守医馆不去了,公孙彧正准备启程往终南山下的凤凰墟去看看师父,心想反正也要路过博望苑,那不如就顺便去看看这个冬梅会是怎样,于是就同陈山一起上路。
博望苑就在覆盎门外向南五里处,紧挨着上林苑,其实也属于上林苑的一部分,只是刘彻专门把此处划出来供太子单独使用。
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博望苑,虽然昨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天气开始转冷,不过今天来参加冬梅会的宾客还是不少,一路上只见三三两两的人边走边谈什么的,络绎不绝地向博望苑方向走过去。
博望苑不算很大,不过苑里面的亭台楼榭、小桥流水、曲径假山都一应具有,昨天的一场雪也把整个苑都变成银装素裹。
门口还是有卫队把守,不过对进出的宾客都没做盘查,苑里面随处也可以见到卫队士兵在巡逻,估计今天太子应该会来这里。
“令狐先生,你也过来参加冬梅会。”
一进苑门,陈山就一眼认出走在前面的老汉是令狐茂,急忙走上前打招呼。
令狐茂转过身来,见是公孙彧和陈山,也笑呵呵说道:“你们这么早就过来啊,我自从上月参加博苑会后,一直没离开长安,就等着今天来参加博望冬梅会,也可一睹太子风采,如若能与太子交流几句,今生足矣。”
陈山忙问:“先生,太子今天会来吧?”
“当然会来,等一下冬梅会开始时,会有人在博望亭旁边的华表下摆着一个大木箱,名曰缿筒,到时你就把你的状子放到缿筒里面就行。”
“那太子会不会看到我的状子吗?”
“一般可以看到的,听他的门客说,每一次开完博望会后,拿回去的缿筒里面的上书状太子都会一一过目,并且督促下面的人去办理的。”
“这样甚好,如若没有回音,我可以再来几趟。”
“当然如果你有缘能够当面陈述给太子,那就更好,不过上书的人确实太多了,故才想起用缿筒这个办法。”
他们俩聊着聊着就来到博望苑的中心博望亭,公孙彧也在后面随着他们一起过来。
一进苑门就是感恩亭,穿过感恩亭,顺着曲径越过假山就来到一个大的草坪,草坪中央就是博望亭。博望亭很大,两边都通过长廊连着苑的四周亭台,甚为壮观。
草坪上的积雪早就被扫除干净,站满了人,以儒生居多,也有方士、小吏和普通老百姓,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操着各地的口音,有叙旧的,有议论时政的,有辩论观点的,甚为热闹。
突然有人大声喊着:“太子殿下驾到...”
这时在场所有的人都刷的一下全部下跪,大呼:“太子千岁。”
公孙彧也随之人群一起下跪,也一起大喊着,过了一会,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漂亮过来:“大家都起来吧。”
公孙彧站了起来,向博望亭望过去,见有一帮人从西南那边经过长廊向博望亭走过来,为首的是一位身材魁梧一身阳刚正气的男子,身着黑色蟒袍,披一件白色披风,头顶长冠,英姿飒爽,玉树临风;后面跟着一位白发长须的老者,身材比较矮小,走路还是挺稳健,随后还跟着一大帮人,个个都是达官贵人的装束。
令狐茂低声地跟公孙彧和陈山讲道:“走在最前面这位就是当今太子,跟着那位老者是他的老师太子少傅石德,后面那位少年应该是太子的长子刘进,还有跟在后面这一帮二、三十岁的公子哥儿都是太子的表亲,有丞相公孙贺的公子公孙敬声,长平侯卫青的三个儿子卫伉、卫不疑、卫登,最后面那个就是现在的平阳侯曹宗。”
陈山听完令狐茂介绍后激动地说道:“来长安城几年了,今天才看到宫里面的这些王侯,真是三生有幸,这位平阳侯年纪轻轻的就封侯了。
“你有所不知,他们的侯位是世袭的,前一任平阳侯去世,他的长子就袭了他的侯位,第一任平阳侯乃开国功臣曹参,高祖封为平阳侯,曹宗应该是第六个平阳侯吧,他是平阳公主的孙子,又是卫长公主的儿子,皇上的外孙,年少时父亲就过世了,所以就袭了侯位。”
公孙彧听完后发出了一番感慨:“这一帮都是未来国之栋梁啊。”
此时,只听博望亭上有一位应该是太子的门客吧,高高举起一牌匾,上面写着:“论公羊与谷梁之差异,”并大声说道:“这是今天的第一道论题,谁先来发表看法。”
话音刚落,下面就开始叽叽喳喳地在讨论,这时令狐茂忙提醒陈山:“老兄,华表下面已经摆有缿筒,你快点把状子递过去吧。”
陈山立马走到缿筒,从怀里掏出一枚竹简放进去。
草坪中央还是无人先开头发表观点,那太子门客连呼几次都没人吭声。这时博望亭上有一位十几二十岁的青年走到亭前,只见他手扶栏杆,大声说道:“各位请安静,我先来说吧。”
太子门客看有人要发言,也忙大声喊道:“各位请安静,平阳侯曹宗先要发表他的看法,大家先听听他的表述。”
这时下面变得鸦雀无声,只听到曹宗说道:“都说此两传均出自子夏的弟子,我看未必,如若都出自子夏的弟子,那此两传就没有什么差异;同一《春秋经》,子夏自然可以授与不同弟子,但只应大同小异,互有详略,不能自相矛盾,更不会自相攻击;如今发现不但两传矛盾之处很多,而且有《谷梁》攻击《公羊》处,我这里就可以列举三例出来。”
这时,只见太子的老师石德忙称赞道:“平阳侯说得好,是哪三例,请举出来吧。”
“多谢太傅的称赞,我就列出来,第一例,《春秋经·隐公五年》里写道:九月,考仲子之宫;《公羊传》说:考宫者何?考犹入室也,始祭仲子也,桓未君,则曷为祭仲子?隐为桓立,故为桓祭其母也。然则何言尔?成公意也;而《谷梁传》却说:考者,成之也,成之为夫人也,礼,庶子为君,为其母筑宫,使其子主其祭也。於子祭,於孙止,仲子者,惠公之母,隐孙而修之,非隐也;试比较两传,大不相同啊:一,解释考字不同,《公羊传》以为“考宫”是把仲子神主送入庙室而祭祀它;《谷梁传》却认为这是完成以妾为夫人之礼;二,对仲子这人认识不同,《公羊传》认为仲子是鲁惠公妾,《谷梁传》却认为鲁孝公妾,惠公庶母,同时也是生母;三,《公羊传》认为考仲子之宫是完成隐公让位桓公的夙愿,无可非议;《谷梁传》却认为隐公为孙,违背於孙止的礼而祭祀庶祖母,应该被谴责;同一子夏所传,而矛盾如此,岂非咄咄怪事?”
太子听完也点点头说:“平阳侯举这一例不无道理,其中就有矛盾,继续讲下去吧。”
“是,太子殿下,第二例,僖公二十二年宋襄公和楚成王战于泓,因为宋襄公不想在敌人半渡时以及立足未稳时发动攻击,两次失掉进攻得胜机会,讲究仁义,结果吃了大败仗;《公羊传》极度夸奖宋襄公,说什么‘虽文王(周文王)之战不过此也’,《谷梁传》却提出作战原则:‘倍则攻(我军倍于敌人,便发动进攻),敌则战,少则守’,认为宋襄公违背这原则,简直不配做个人,责骂得何等慷慨,对同一人的同一行为,评价完全相反,《公羊》是捧上天,《谷梁》却贬入地,岂能出于同一师传?”
“好,说得好。”
此时台下也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都在为曹宗鼓掌叫好。
曹宗继续讲下去:“第三例,《春秋经·宣公十五年》云:冬,蝝(食谷物虫)生;《公羊传》云:未有言“蝝生”者,此其言蝝生者何?蝝生不书,此何以书?幸之也;幸之者何?犹曰受之云尔。受之云尔者何?上变古易常,应是而有天灾,其诸则宣于此焉变矣;所谓“上变古易常”,何休注云:“上谓宣公,变易公田古常旧制,而税亩。”《公羊传》作者认为,由于鲁国初次实行按田亩收赋税制度,上天于是降蝝为灾,鲁国实该受罚;幸而这种天罚还不大;但《谷梁传》却说:其曰蝝,非税亩之灾也;这是对《公羊传》的批判和驳斥;一个说,蝝生由于实行“初税亩”,一个说,蝝生不是由于实行“初税亩”,假如这截然相反的两说都出子夏,子夏是孔门弟子,后期大儒,这便是他自己打自己一掌响亮的耳光吧,子夏不会做出这等事吧,总之,无论公羊高或者谷梁赤,都未必是子夏学生,托名子夏,不过借以自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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