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回来之前,莫离都坐在大堂里想着自己是不是错了的问题。
秦谊的话是没错的,自己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
可是那些人就不该杀吗?
大部分……不,他很肯定,绝大部分的人都是该杀的。不然饿鬼这个脆弱的秩序根本维持不下来。
秦谊说很多人,或许可以不杀。
那不就是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那样吗。
可是,之后的秩序,确实比那时好多了啊。
但问题是,自己难道就该为了秩序的稳定,而去杀那些本不该杀的人吗?
难道自己确实变成了一个坏人,杀人真的不是为了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了?
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
莫问回来的时候,看到儿子的神情有些奇怪,他问了句:“怎么了?”
莫离想要问一下父亲,但张开嘴,却又忍了回去。
他有些害怕自己真的做错了,害怕父亲失望。
他说:“没事,就是想着,我们很快就可以去云国了,有些高兴。”
莫问也没怀疑,他笑道:“是啊,很快你就可以不用这么累了。”
他很高兴,漫长的苦难终于快要熬出头了。
秦谊那边,也在反复推演今天的事情,还有与莫离的谈话。
田进进来的时候,他恍惚了一下,笑着问道:“进之啊,今天怎么样?”
他问的是有没有办法渡河的事。
田进摇了摇头,道:“还是没有很好的办法。”
有人提出了多造一些小的木筏、竹筏,然后用藤条把所有的木筏竹筏连起来,这样或许就能够抵抗风浪。
“今天试了一下,藤条受不住力,明天还要想办法试试,看看能不能解决。”
秦谊笑道:“有进展就好,云王能不能应允,也还要两三天才能得到消息。我们还有些时间。”
田进笑道:“这倒是,而且这两天也开始刮北风了,或许过几天,河面就能冻上也说不定。”
秦谊点头道:“我也发现了,今天的霜就小了不少,而且也有云了。”
这样的日常谈话,与他们才到青衣城的时候相比,气氛轻松了不少。
田进问道:“先生今天跟着莫离出去了一天,可看出这孩子心性如何?”
他还是比较关心莫离的。
秦谊摇了摇头,道:“今天有一个孩子,给原来的奴隶要了一块鱼肉,莫离问过之后,就把他给杀了。”
田进愣了一下,诧异道:“这么严重吗?”
秦谊叹息道:“当时不少人都站出来为那孩子求情,那个奴隶也在求情,我也说话了。挺好的一个孩子,那个奴隶前些天在清河城受了伤,还是那个孩子一路上照顾着走了过来的。一个孩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但莫离没有听进别人的劝说,当场就杀了。”
田进皱着眉头问道:“这孩子竟然如此固执,连老师也劝不住吗?”
秦谊点了点头,道:“回来后,我跟他谈了一会儿。”
他想起和莫离谈话的过程,摇了摇头道:“这孩子相当固执,想要说服,没那么容易。”
田进点了点头,道:“那明天,我与莫兄说一下这件事。毕竟还是个孩子,顶着这么大的压力,杀了这么多人,终究不好。”
这次,秦谊没有阻拦。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还有个问题,你也可以和他说一下,让他重视一下。”
田进问道:“先生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秦谊摇头笑道:“倒不是我发现的。”
他有些叹息道:“这孩子,如果杀心不是那么重的话,其实还是可能很有一番作为的。”
“他的感觉非常敏锐,今天他杀那个孩子的时候,说出了原因,是想要震慑那些因为马上就要到云国了,所以重新冒起的主人和奴隶之分。”
他说:“这或许不是什么大问题,不会引出太大的乱子。但同样的,没了活不下去的紧迫感,城里这群本来就分成了三个部分的灾民,恐怕会更加的分裂。你让莫问注意一下,不要闹出什么大乱子。”
田进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果很很快渡河还好说,要是拖一段时间,恐怕还真会闹出大乱子。”
田进的心思还放在莫离身上,这孩子越是优秀,他就越是担心,如果因为心性问题,影响了他之后的道路,那就太让人惋惜了。
秦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问道:“进之,你说,奴隶算人吗?”
田进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先生,犹豫的回答道:“在法理上,国人才算人吧。”
秦谊又问:“那你觉得,饿鬼之中,没有主人和奴隶的区别,这样做究竟好还是不好呢?”
“好不好说不上,但如果灾民里面都分主人和奴隶的话,那最后活下来的就都只有主人了。好多奴隶,就算没有主人,也活不下去。”
田进疑惑的看着先生问道:“先生为什么会这么问?”
秦谊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到,以前好像很少注意过奴隶会是什么样的一副神态。这几天忽然发现,除了脸上的字,这些灾民之中,主人和奴隶,似乎也没有多少区别。”
他是想起了莫离的那句话——先生恐怕没有关注过奴隶。
田进笑道:“都是灾民,能有多大区别。”
秦谊接着问道:“既然没多大区别,为什么一些人是主人,一些人是奴隶呢?”
这个问题并不新鲜,千年之前,儒圣的弟子就曾经问过儒圣,当时儒圣的回答是:“贵贱无序,何以为国。”
田进回答道:“国人有功于社稷,所以是国人;奴隶有罪于天下,所以是奴隶。”
奴隶的来源是战败的俘虏,或者犯罪的囚徒。
田进奇怪的看着自己的先生,他不认为先生会不知道上面这些话,但他不知道先生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
秦谊也没有再问下去,今天之所以会这么问,不过是因为莫离对于‘主人姿态’那样的坚决,有些触动罢了。
说到底,儒圣说的是对的:“贵贱无序,何以为国呢?”
秦谊和田进都是士族出生,对待自己奴隶自然没有什么苛责之行,但对于全天下的奴隶,他们却谈不上关心。
不管是战败,还是犯罪,没有杀你,总要让你为了自己的罪孽赎罪。
秦谊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竟然只是看了几天灾民之间的秩序,就会有此模糊动摇的心态。
他心中有些失落:“看来,真的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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