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乡长”原名刘建槐,人称“刘见鬼”,乡民戏称“见鬼香肠”。是落溪乡臭名昭著的风云人物。那厮胸无点墨不学无术,却城府极深工于心计。早年顶替父亲进入乡政府(那时应该叫人民公社),成为一名光荣的伙头军。凭借手中掌握稀缺物资的先天优势,时不时在半夜里给值班领导送去几瓶老酒、弄上几盘小菜,在杯来盏往酒酣耳热之际,得到有关领导常识青睐,一纸调令让他昂昂然离开烟熏火燎的灶房,施施然进入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成为乡政府众多干事之一。
成为干事后的“刘见鬼”深知自己根基浅、水平低,难以得到大家的认可。于是装着一副虔诚虚心不耻下问的样子,工作上认认真真、诚诚恳恳,争着抢着干重活、累活、脏污活。待人接物方面彬彬有礼、和蔼可亲,恨不得把心窝掏出来给别人。由此骗得了办公室上上下下的信任与推崇,最终一跃提升为办公室主任。
荣任主任后的“刘见鬼”到底露出了狐狸真面目。不但心胸狭窄、唯利是图,而且脾气暴烈,火气冲天。在下属面前阴沉个驴脸,好像别人欠了他八辈子债没还似的,且动不动就发火训人,一副伺机噬人的恶狼凶相。当然,如果这时候你偷偷塞他一个红包,或者订桌酒席表示一下,那他的态度立马就有一百八十度急转变。云开雾散,月朗星明,暖洋洋让你如沐春风。同时也让你深刻领会到什么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叫做遇红则红,遇黑则黑的变色龙。要是你死板僵化一窍不通,一根筋拧到底还不松手,那就对不起了,他会阴沉着驴脸煞有介事对你说,混帐、胡闹,乱弹琴。你这是怎么搞的?这么简单的事都弄错?有头脑吗?有心思吗?做不好就叫有能力的人做,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这份材料是这样做的吗?这个报表是这样填的吗?你读过书吗?学过数学吗?虽然你是严格按要求、按规定去做的。但没办法,他说你错了,那就一定错了,对了也错了。对不起了,重新再来一遍吧,反正你急他不急。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方法斥责你,喝骂你。最后还会在领导面前大言不惭地说:这人不行,屁大的事都做不好,应该下课。而对于上面来的领导,那可真是没得说了,比太监还温柔,比女人还心细,一副乖巧听话的绵羊嘴脸,极尽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狐狸面目。即便领导有个细微、不经意的皱眉或噘嘴,他也能迅速揣摩出对方有什么需要或有什么不便,并立马办得妥妥贴贴、顺顺当当,让你不得不佩服他的“干练和精明”。
如此,“刘见鬼”凭着一手硬一手软的不败秘笈,一路升迁直至乡长。最后因为年龄所限超过五十,升迁之路被有关文件一刀阉割,再不能往上爬了。只得原地踏步老老实实做他的乡长大人。
乡长虽好,但毕竟不是一把手。不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更没有一诺千金、一呼百应的威风,因为头上还有更大的书记蹲着呢。所以,为了擢取最大的利益,拥有更多的话语权,“鬼乡长”便昧着良心不择手段打击异己、排除异类,甚至曾经和他有过些许冲突、而今不得志的上级领导也不放过,最终获得了下属们畸形的拥护和变态的好评,同时也得到了个别领导施舍似的青睐和不屑的器重,牢牢巩固了他在落溪乡“坐山狗”的地位,轻易不把一把手放在眼里。正如他时常告诫心腹随从所说的,一把手是过山虎,是流水兵,任职几年就会调离升迁另有重用,而他却不折不扣的“座山猫”,是切切实实实的“不倒翁”。所以,为了求稳定求团结求发展求进步,历届书记也只有委曲求全忍气吞声让他一把忍他一气。却不想“鬼乡长”却越发在乡里狂妄自大,骄横嚣张。下属们也越发兢兢惊惊,心寒胆战,不敢丝毫开罪于他。不然必将惹“鬼”上身挥之不去,到时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话说去年夏末的一天,“鬼乡长”在一干“喽罗”的前呼后拥下,浩浩荡荡涌向许家村,打算去支书家里啃野猪吃山鸡。途经“运昌石灰厂”时,他看到厂房里车来车往川流不息,工人们手忙脚乱汗流浃背,一片热闹繁忙热火朝天的喜人景象。便好奇地问村干部怎么回事。后经村支记大略解说一番后,他才眨着一双老鼠眼“哦”了一声,心里恨恨思忖道:“他奶奶的,如此赚钱如流水的机会,自己怎么没发现呢?真是岂有此理!”
回到村委会,“鬼乡长”又特意把村支书叫到一边,细细打听“运昌石灰厂”的有关情况。打听完之后顿时让他心生邪念眼绽绿光,全身涌起一股极其强烈的占有欲望。不行,无论如何得把这棵“摇钱树”据为己有。不就区区一个乡野村夫吗?一没钱二没权,且人丁稀少后代凋零,随便叫个办事员去恐吓几句,铁定把他吓个屁滚尿流魂飞魄散,战兢兢把石灰厂拱手相让。对,就这么办,没什么可担心的,担心个鸟。
于是“鬼乡长”野猪也不啃了,山鸡也不吃了,率领一帮不明所以的亲信急急打道回府。三天之后便以例行更新为由,骗得许世昌承包荒山的原始合同,当即指使他人就地销毁。再以无证开采矿山、非法占用集体财产为由,下令对“运昌石灰厂”予以取缔封存。为保险起见,他还派几名得力干将在许家村煽风点火造谣生事,怂恿鼓动部分村民们联合起来,为自己的切身利益和合法权益作斗争。
愚昧的村民哪管那么多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虽然他们个个都知道许世昌承包那座荒山是证据确凿不容置疑的,甚至还差点为之倾家荡产、陷入万复不劫之深渊。但利益当头,钱财晃眼,谁又会扪着良心说一句公道话呢?加之本来就对“运昌石灰厂”财源滚滚、日进斗金而感到眼红心热,如骨卡喉,谁不想捞点骨头分杯羹汤?只是师出无名、不敢妄动而已。现在有人站起来振臂一挥带头起事,且是“大权在握”让人望而生畏的村干部,他们岂有不盲从之理?于是部分村民发一声喊,一窝蜂来到“运昌石灰厂”,要求许世昌停止开采矿山,无条件把所得利润上交村委会。
接下来的事情就热闹了,双方先由开始的唇枪舌剑、据理力争发展到推推搡搡、拳脚相向,最后闹得不可开交而扭打到乡政府,双方都信心百倍地等着乡政府的公平公正裁决!
这时“鬼乡长”就不失时机跳了出来,一脸严肃安抚一番双方人众。他首先要求许世昌拿出承包荒山的原始合同,之后不顾许世昌的极力辩解,以代表大多数村民利益为由,提出一个早就拟定好的折中解决办法:为平息当事双方的纷争、恩怨,达到最大限度的稳定和发展,“运昌石灰厂”自即日起大幅增加承包及管理费用,用于村民的福利分红。这可不是一般的费用增加,而是到了无利可图、乃至垫付血本的增加!
这一无理要求自然遭到了许世昌的强烈抗议和严辞拒绝。而“鬼乡长”所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于是就以无理取闹非法占有集体财产为由,“依法”强行封闭石灰厂,就地遣散该厂所有工作人员。
许世昌不服,多次到县委县政府反应情况。只是因为口说无凭,拿不出原始承包合同,而且事件涉及到很多村民利益,属大群体大纠纷,所以县委县政府也不好贸然处理,只有责成落溪乡彻底查清事实真相,依法依规秉公处理。
这恰好中了“鬼乡长”的诡计。他当即采用瞒天过海的卑鄙手段,编造了一份歪曲事实颠倒黑白的处理材料,往上一交应付了事。接下来再理直气壮派人进驻石灰厂,堂而皇之接管该厂一切经营权,另起炉灶轰轰烈烈搞起生产来。
眼看着自己穷尽心血建立起来的石灰厂,转眼间更名改姓落入他人之手,而留下来的却是一屁股债务和风雨中日渐生锈的设备,以及部分债主无休无止的“追堵围剿”。许世昌一时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急怒之下仰天大叫几声“冤枉”,张嘴狂吐几口鲜血,就此倒地不起,溘然离世,至死也没有合上他那双浑浊的老眼……
许文龙听完姐姐的揪心陈述后,挥起铁拳咚地砸在饭桌上,嘴里恨恨地骂道:“开杀的“鬼乡长”,真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泪水涟涟的许文娟吓一大跳,慌忙劝阻弟弟道:“你……你要干什么?你可不能乱来啊!”
蜷在椅子上睡觉的外甥王军更被吓得倏地睁开双眼,险险掉落在泥地上。他眨着一双黑亮透澈的眼睛,满脸惊骇看着自己的舅舅。
许文龙心里一凛,慌忙压住心头怒火,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问道:“爸爸去世后还欠多少债?知道债主是谁吗?”
许方娟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着头呜呜咽咽回答道:“包括购买设备的费用和工人工资,一共是二十八万五千多元。都是向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借的。自从‘鬼乡长’霸占石灰厂之后,他们中有些人便天天在家里叫骂吵闹,不停威胁逼迫爸爸要钱。而我……而我又没这么多钱……一辈子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这叫我……叫我怎么办哪……”
许文龙连忙安慰许文娟道:“放心吧,姐,这些钱我还得起,不用麻烦任何人。”
“啥?你还得起?”许文娟吃那一惊,随即看着弟弟黯然说道,“你……你一个当兵的,却哪有这么多钱?慢慢还吗?这当然得慢慢还,可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呢?可恨我和你姐夫又没工作又没手艺,一年也挣不了多少钱,帮不上什么大忙。”
许文龙摇了摇头,一言不发掏出一张存折,一把塞到许文娟手中。
许文娟楞了一楞,接着便颤巍巍缓缓打存折,然后双眼猛地一鼓,看着眼前的弟弟失声惊叫道:“啊——我的天……这……这么多钱!”她嘴唇微颤,呼吸急促,白净俏丽的脸上充满惊愕、疑虑和恐慌。
许文龙苦笑着说道:“也不太多,但刚好可以还清债务。”
“还……还不多啊……许文娟用颤抖的手数了数存折上一长串零,嘴里结结巴巴地说道,“三……三十万哪……整整三十万!我和你姐夫一辈子也赚不到!你……你哪来这么多钱?不会是……不会是……”这也难怪,结婚后的许文娟和丈夫王赣福辛辛苦苦、拼死拼活,连一斤猪肉也不舍得吃,连一件衣服也不舍得买,最后连赊带欠才勉强把房子做起来。房子做起来了,身上一分钱也没了,还带着一身三年之内难以还清的债务!而他一个当兵的,每个月区区一两百元津贴,除却零花和日用,又能有几个钱剩余?何况是个年轻人,该不会是偷来的抢来的吧!
许文龙心里一酸,连忙安慰姐姐道:“不用担心,姐,这些钱都是我靠自己的双手拼命挣来的。见得光,也更见得人。”
不错,这确实是靠拼命赚来的!
许文娟听到弟弟如此肯定地回答,又知道他一向诚实敦厚不耍花招,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但终究还是七上八下感到不踏实。她用复杂的目光盯着弟弟看,好半天才小心翼翼把存折交还给他,嘴里犹犹豫豫地说道:“好吧,既然是靠你双手挣来的,那我就……我就放心了。咱赶紧把欠别人的钱还完,然后我跟你姐夫一起挣钱,尽快帮你讨一个老婆。”
“还钱是真的,讨老婆就算了,以后再说吧。”许文龙苦笑着说道:“我明天去县城把钱取出来,你去通知所有借钱之人,叫他们后天到家里来销帐。”
“好好好,这敢情太好了,终于可以抬起腰杆做人了!”许文娟心里一高兴,连弟弟不想娶老婆的事也不追究了,喜盈盈一迭声说道,“娶老婆的事就留待明两天再说吧。记得去找一找县里的领导,一定得帮爸爸讨回一个公道,不要让他死了都不得安宁。”
这时,王赣福手脚麻利端来几盆热气腾腾的农家菜,再在饭桌上排下几副碗筷,搓着手对憨笑着对许文龙说道:“吃,吃,炖鸡烧鹅趁热吃。”难得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是杀鸡又是宰鹅,还把饭菜做得这么齐齐整整、色味俱全。
乡下菜不讲究搭配,也不在乎造型,没有诸如此类的调料,但用料实在,口味醇厚,天然又健康,是很多高档菜馆无法比拟的。
许文龙辗转坐车好几天,从未吃过一次像样的饭菜,肚子确实饿得不行,所以面对大盆炖鸡烧鹅也不客气,端起碗狼吞虎咽吃将起来。自从离家当兵后,他还真没有吃过如此美味可口的饭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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