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旦有了想头,脑子里总是止不住的蹦出那人的影子,夜已加深,暖锦却依旧了无睡意,躺在榻子上不停地翻来覆去。
一会想着晌午时的话会不会刺伤他,一会又想起他盈盈的笑模样,左也是他,右也是他,想得暖锦心底愈发的甜腻。觉得自己瞧人的眼光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她的岑润如朗朗春风,再没人比他更耐看了。
可也不过眨眼的功夫,却又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他和绾音那个眉来眼去的样儿,心里又升腾起一些酸意。
整整的一夜,暖锦连眼睛都未阖过,折腾了一宿,简直比背了一夜的书文还要折磨人。
“哎呀,我的好公主,您这是怎么了?昨儿夜里没歇好?瞧您这脸色,瞧您这黑眼圈。”
陶陶轻轻的推门进来,就见暖锦直挺挺的躺在榻子上瞪着帐顶发呆,那形容,完全是一夜未眠。
暖锦扭了头,人瞧着疲惫,精神尚好:“这就天亮了?”
“回公主,卯时了,您现在起身?还是再躺会?”
“不躺了,躺了一宿腰都快折了?”暖锦支起身子,歪了歪头“岑润可曾来过?”
陶陶一怔:“公主可是让梦魇着了?大总管是服侍咱们陛下的人,这会子正伺候陛下起身呢。陶陶侍候您还不成吗?”
“哦。”暖锦点了点“你去把我那件烟青薄纱夏罗裙拿来,咱们去给父皇、母后请个安。”
“现在?”陶陶一怔“这会子还早呢,兴许皇上还未起身,咱们这么去了,却要叫公主您在外面候着好一段时辰呢。”
“等着好、等着好,显得咱们心诚!”暖锦自顾自的起身,接过陶陶递来的温热帕子轻轻的在脸上擦拭。
暖锦向来没个正经,心血来潮时什么事都能做出来,这会子这样急匆匆的想去请安,必定不同寻常:“您……不是又惹了祸端吧?”想起昨她还要回天赐城,再联想现在,心里更加肯定暖锦必又是闯了大祸。
“说什么呐!你主子我是祸头子吗?还能成天的闯祸?得了,甭跟这废话了,耽误了时辰,坏了本公主的好事,仔细了你的皮!”
清晨的雅南院泛着薄薄雾气,带着些许的潮湿,像极了水墨画里的青山飞鸟集。每一处都像是画师精心描绘而出,亭台楼阁,雕栏画柱,细致到一草一木,伴着鸟鸣,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加逍遥的地方,饶是暖锦这种见惯了大世面的公主,每每一到这里来,都不得不再佩服她皇帝老子一次。
她皇帝老子年轻的时候最是能享受的主,听闻宫里的老嬷嬷说,皇帝俊美,当年在天赐城里是出了名的浪子,哪条街巷里的小吃美味,或是哪个茶馆里的姑娘唱曲儿好听,他全都门清。
小小的年纪,政绩军功半点没有,倒是惹了一身的风流债,听说那些爱他的姑娘们顾不得世俗礼教,见天儿的皇宫门口蹲守着,就盼着这位爷可以怜顾着她们些。
可他爹自从遇见娘亲后,就改了性子,痴情专一,成了好夫君的标榜,这座碧华宫就是她爹为皇后而建,依山傍水,每一处都用心良苦。
只是骨子里的习气改不得,这位爷是享受惯了的主,即便后来当了皇帝日理万机,也不忘偷空享受一把。
这也不过是暖锦踏进雅南院时一瞬的想头,说得再多都是老话了,她爹当年的风采她不得见,如今就是一个好皇帝、好夫君罢了。
院子里依旧很安静,堂门还没打开,估计皇帝和皇后还没起身。暖锦急急的将视线转向门的一侧,那人青衣淡雅,神情温和,不食人间烟火的立在那里低垂着眉眼,凝着地上的一株野草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是听见响动,那人顺着声音的方向望来,见是暖锦,平静的面上微微有些惊讶,可也不过是瞬间的功夫,便又恢复成往常的云淡风轻,拢了袖子,毕恭毕敬的道了句:“奴才岑润叩见嫡公主,嫡公主千岁。”
暖锦暗自庆幸与他尚有些距离,否则自己隆隆的心跳声,怕是非被他听见不可。
真是奇了怪,昨儿还横眉冷对的人,今儿个就瞧上了眼,怎么看都觉得稀罕,即便同处在一个院子,都觉得像是沾了石蜜般的甜。
过去她怎么没发现呢?他这样好看,又这样的可心,同处了十多年的岁月,竟然现在才回过弯来。
“公主?公主?”
陶陶轻轻的拉了拉她的衣袖,暖锦这才回过神来,岑润依旧躬着身子,等着自己叫起,她平复了情绪,声音却依然有些颤抖:“起吧。父皇和母后起身了吗?我是来请安的。”
岑润谢了恩直起身子,听闻暖锦来请安,微微奇怪的抬头看了看她:“回公主,皇上同皇后还未起身,怕是需要公主稍候了。”
暖锦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嗯,这会子天也不热,就跟院子里等一会吧。”
兴许是暖锦一连串的反常,饶是岑大总管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往常睡到日上三竿的人,今儿怎么想起来早期请安了?
“奴才去为主子倒茶。”
“不用了,你就在这候着吧,若是这会工夫父皇、母后起身了,你若不在怕是会不方便。”暖锦侧过头“陶陶去为本宫倒壶茶来。”
“啊?哦,是,奴婢这就去。”陶陶狐疑的看了看暖锦,又瞧了瞧不远处的岑润,不敢耽搁便福身出去了。
雅南院又恢复了安静,两人一站一坐各自想着心事。
“岑润哥哥……”
岑润微微一愕,转过头:“奴才是卑贱之人,万万担不起嫡公主如此称呼。”
暖锦知道他还在为着昨天的事介怀:“你一定要同我这样子说吗?你明白我从来没有把你、把你当作奴才看,在我和玄宁心里,咱们都是锦绣山上下来的孩子,入宫做了嫡公主,这都是命而已。今儿没旁人,我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如果当初真有的选择,我宁愿留在锦绣山上。”
她吸了口气:“这皇宫里有什么好呢?荣华富贵吗?我不稀罕,我只知道,自从入了宫后,我便再也没到外面去瞧过,困在这深宫里,再多的金银财宝又有何用?”
岑润有些动容,思及幼时她不羁的性子,想必这深宫生活当真不适合她:“公主是凤凰,是凤凰就没有在雀鸟中生活的道理,以前您是明珠蒙尘,如今才是你应该过得日子。”
暖锦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摆了摆手:“这个不说也罢,你知道我是个直言快语的人,今儿这么早来雅南院,一则要向父皇、母后请安,二则……”她微微一顿“也想为昨儿的事和你道个歉,当时我是一时着急,口不择言,从小到大你都是这么让着我过来的,久而久之你早就应该习惯了,这次再让着我一次吧?”
说这话时,暖锦一双美目盈盈的看着岑润,带着一些谨慎和讨好,像是有水波纹在她眸子里荡漾,合着晨光,亮的令人心跳加速。她本就美,倾国倾城的底子,如花般的年纪,若是生在平常家的女子,到了这个年岁,怕是早就被求亲的媒婆踏破了门槛。
岑润微微躬了身子,低头的瞬间,神情有些落寞:“公主是主子,奴才担不起主子的一句不是,是公主大量,不同奴才一般计较。公主说这些话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万万不敢!”
他左一句奴才,右一句不敢,每一个字里都尽显卑微。可如今不同往日,以前他妄自菲薄,暖锦听着生气可却也奈何不了他。现在呢?这位成了嫡公主的心上人,他这么着的贬损自己,累得公主也要心肝肺的跟着疼绞一番。
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岑润精通人情世故,最会察言观色,跟在皇帝身边的奴才,在这一方面都是个中好手。暖锦年岁轻,有点什么情绪全部写在脸上,她是怎么想的,几乎是一个眼神,岑润便要了然于心了。
他低着头站在那里,外表还是依旧的温润平和,可心尖却颤抖的险些要把持不住自己,他这是因祸得福吗?他一直以为她喜欢的只有容太傅,原来、原来她其实也是有一点喜欢自己的是吗?
“岑润……”
“嗯?”他下意识的抬头,毫无预警的跌进她柔情似水的眼眸里,她看着自己,既懵懂又炙热,毫不掩饰的直直闯进岑润的视线里。
他的心头巨颤,连呼吸也要极力维持,看着暖锦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其实……我……”
“大总管,皇上、皇后娘娘起身了,这就叫您进去呢。”
堂门突然被人从内打开,走出来的是值夜的小太监,他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岑润,倒是让后者心头一凛。
他转过头,微垂着凤目,向着暖锦毕恭毕敬:“奴才进去侍候两位主子了,请公主在此稍候。”说完不敢再有任何耽搁,躬身迈进了堂内。
值夜的小太监瞧了瞧暖锦,笑嘻嘻的向前走了两步,朗声道了句‘公主千岁’便神色一肃:“传圣上口谕!”
暖锦一怔,急忙跪下接旨:“儿臣接旨。”
“小兔崽子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朕才不上你的当!”
暖锦脸色一黑,抬头看了看那小太监:“本宫这是该谢恩吗?”
小太监尴尬的笑了笑:“公主莫急,奴才还没传完皇上口谕呢。”说完又清了清嗓子“但念嫡公主近日安守本分,特赐公主出宫游玩一日!”
“什么!?”暖锦一怔,这等的好事她可是想都不敢想,自从五岁进宫后,就再也没踏出过那万重宫门之外,如今可以出去瞧瞧,激动得她连心尖尖都在颤抖。
小太监瞧见公主的模样,忍俊不禁道:“皇上就知道公主会高兴,他老人家还说了,让您可劲的逛,酉时之前回来就成,但是随行的侍卫可少不得,公主是千金之躯,皇上可是心疼的紧呢。”
暖锦兴奋的脸颊通红,一个劲儿的点头:“本宫都省的,你回头同父皇说,就说女儿谢谢他八辈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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