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州李蕙质,见过唐王。”李蕙质深吸一口气,上前鞠躬见礼。
“免礼,坐吧。”李洛风轻云淡的说道,“三妹海路漂泊,一路辛苦了。”
李蕙质心里一松,露出那种既温暖又恭谨的笑容,“谢过五兄。”
李洛道:“我知道你的来意,我也直说了。你可知道,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的始祖和共祖?”
李蕙质肃然道:“此乃柱下家世,不敢片刻相忘。陇西李氏与赵郡李氏之始祖,乃道君老子。两族之共祖,秦国御史大夫李讳昙。”
李洛点点头,“善。你我皆是柱下子孙,先世渊源,本出一家也。”
柱下子孙是什么意思?
是赵郡李氏和陇西李氏区别与其他李氏的称号。
因为老子李耳当过柱下史,所以老子也被尊称称为“柱下”。柱下子孙,当然就是老子的子孙。赵郡李氏和陇西李氏都是老子的后代,就自称“柱下子孙”,和其他李氏相区别。
李世民曾对赵郡李氏说:“朕乃柱下子孙,与尔系出一源。”并多次强调柱下子孙的身份。后世那些认为李世民是鲜卑人的学者,却只当看不到。
为什么要强调?因为李姓人口繁盛,源头很多,陇西李和赵郡李只占其中少数,当然要强调区别了。
两族共祖都是李昙。李昙生两子,长子李崇,效力秦国,乃是陇西李先祖;次子李玑,效力赵国,乃是赵郡李先祖。两族自此分野。
真要论起来,陇西李和赵郡李的确就是一根藤下来的。这也是为何唐朝后妃没有赵郡李氏女的原因。
而仁州李氏是赵郡李氏分支,迁到半岛不过数百年。
李洛继续道:“仁州李氏助我良多,我此生不忘。虽说李氏告发了我,但那是为了自保,我也能理解。就算有朝一日我能恢复中原,也不会和李氏为难。你回去告诉伯父,都是柱下子孙,让他宽心就是。”
虽说他当年拿出骨瓷换取了仁州李氏的认同,但没有李签提携,没有门阀子弟的身份,李洛再怎么折腾,也绝无可能有今日的成就。
甚至,早就被人干掉了。
李蕙质站起来,敛衽一礼,“有五兄这句话,小妹就放心了。”
李洛道:“你回去告诉伯父,仁州李氏,系出中原,不可被小国同化。倘若有朝一日回归中原,那是最好不过。此话之意,伯父必知。”
他这话当然话里有话。但李蕙质未必能听出来。但李洛相信李签兄弟一定能明白。
倘若他恢复天下,高丽必将不复存在。李氏愿不愿意为他所有,能不能抓住机会,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是。”李蕙质乖巧的答应,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礼单,双手奉上说道:“五兄,这是小妹的礼单,请过目。”
李洛拿起礼单,发现是几座瓷窑。
李蕙质解释道:“玉瓷本来就是五兄的,这几座瓷窑,就送还五兄了。”
李洛摆摆手,“几座瓷窑而已,值当什么?我就不要了。”
“那五兄可需要这个?”李蕙质又取出一张泛黄的丝帛,“父君说,这是一张图,或许五兄将来用得少。”
这张图关系甚大,非同小可。来时李签告诉她,让她用心观察江南,观察李洛的唐国治下,倘若看出李洛有成事的可能,而又对李氏抱有善意,那么就取出这张图。
要是李洛没有善意,或者没有成事的可能,就不要送出此图。
“这是……”李洛有点好奇的结果看一看,入手处感到这方丝帛很是古老,而且是三角形,再仔细一看,倒似时一块衣角,用某人身上撕下来的。
图上画着一座高山,山下一片松树,树的后面,是一座墓碑。
画风非常简约,也就寥寥数笔,但笔力精湛,意境超脱,一种悲怆的凄凉之意扑面而来。
上面还有一首诗,字迹奇拙潇洒,道是:
“天石落西荒,夕颜落日亡。萧瑟松间墓,八字郁金香。”
诗的意思,乍一看很直白,可仔细琢磨,却难解开其中意思。这是一首隐喻诗,还是一首带有密码的诗。
李洛饶是聪明,却也一头雾水,不明白诗中之意思。
显然,画这副画的人,不但是个精于书法的丹青高手,而且也非同寻常。
“这图,有何来意?”李洛问道。他知道李签这样的人物,一定不会无缘无故让李蕙质拿来一幅图。
李蕙质摇摇头,“这是一百多前,我七世族出使金国得到的一副图。画图的人是个大贵人,央求七世族帮他将这副图送给另外一个大贵人。但七世族终究没有帮这个忙。”
“小妹知道的就是这么多。父君讳莫如深,没有告诉小妹更多,只让我送给五兄。父君说,此图事关重大,就看五兄是否有缘,此图所系,父君也不知真假。”
李洛点点头。想来李签是知道这幅图的含义的,但他不敢直接说出来,甚至不敢告诉女儿实话。
而是让自己去琢磨。
那么不用想,此图必定关系重大!
“那就替我谢过伯父。蕙质,你先在临安歇息几天,吃穿用度,甄尚宫自会安排妥当。”李洛说道,此时他的心思,都在这副图上。
“那小妹就不打扰五兄了。”李蕙质施礼之后,便翩翩下楼。
看她神色,倒比来时轻松了很多。
李洛拿着图回到坤宁宫,对正在逗三个孩子的崔秀宁道:“有个事,咱一起琢磨琢磨。”
“爹。”李征奶声奶气的喊道,向李洛张开双臂要抱抱。这段时间,李洛经常陪他,他已经对李洛“青眼有加”了,爹越叫越顺口。
李洛抱起李征亲了一口,又逗了逗次子和女儿,就让侍女将他们带下去。
崔秀宁道:“你今天对儿子有点敷衍,有什么重要的事?是和李蕙质有关?”
李洛嗯了一声,将丝帛图递给崔秀宁,“你看看这个。看完后,咱们交流一下想法。嗯,李蕙质说,此图事关重大。这是李签送给我的礼。”
崔秀宁微皱蛾眉看了半天,沉吟着说道:“完全无头无脑。难道是个宝藏?不像。你那便宜三妹可提供了线索?”
“她只知道两个线索。第一是这图是她一百多年前出使金国的七世族带回来的。第二,画图的人是个大贵人。那人央求李蕙质的七世族,将这副图送给另一个大贵人。除此之外,没有线索了。”
崔秀宁点点头,“首先,既然图的主人是个金国大贵人,那么他为何会央求高丽使者?既然事关重大,为何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拜托给一个高丽使臣?这是第一个突破口。”
“不错。果然警察就是警察。”李洛笑道,“这点我也想到了。开始,我以为另一个大贵人也是高丽人。这样高丽使者回国刚好顺路稍待。但很快我就觉得不对。”
“既然此人是个金国大贵人,那么他派人送东西去高丽也就一句话的事,根本没有必要央求高丽使臣。所以我认为,这个大贵人应该不是自由之身,或者丧失了权势,只是出身高贵而已。”
崔秀宁道:“没错,那你想想,一百多年前的金国,有那个大人物犯了事被囚禁?”
李洛摇头,“历代斗争失败或者失势的权贵很多,一百多年的事情,怎能知道所有被囚禁的人有哪些?”
崔秀宁想了想,“李签说事关重大。可这是一百多年的事啊。还有什么事,一百多年后仍然重大?金国都亡了好几十年了。除非,这图关系到的价值,不以时间流逝,不以王朝灭亡而消退。”
李洛眼睛一亮,崔秀宁这点提醒了自己。什么东西的价值,是不以时间流逝和王朝灭亡而消失的?
金银珠宝?
这倒是符合。可金银珠宝在李签眼里,根本称不上事关重大。而且,李签显然知道答案,如果是金银珠宝,李氏不可能不去取。
珍贵典籍和不传之秘?
这倒是符合事关重大的定义,可李氏也不可能放着一百多年不去拿。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这东西虽然事关重大,但对李氏没用。不但没用,或许还很烫手。
所以李氏明明知道,却一直没有动,或者不敢动。
李氏把东西送给自己,当然是预先押宝投资,留条后路。不直接告诉自己,当然是害怕担风险,给李氏惹祸。
然而,李氏却想把这东西送给自己。那么可以推测,此物对李氏无用,对自己却很有用!
什么东西事关重大,可对李氏这样的门阀没用,却对自己这个造反的军阀有用的?
想到这里,李洛心中猛然跳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顿时让他激动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正在这时,忽然崔秀宁说道:“会不会是只有帝王能用的东西,比如玉玺什么的?”
李洛惊喜的抬起头,目光炙热的说:“你也这么想?”
崔秀宁道:“这东西李氏不敢要,或者没有用,这点是肯定的。送给你,说明你用的上。什么东西,你这个唐王能用,大地主不能用不敢要?无非是和帝王身份有关的东西,那么,玉玺最有可能了。”
李洛突然猛的搂住崔秀宁,狠狠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哈哈笑道:“我们能想到同样的答案,那么多半错不了了!这关系到的东西,很可能是…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崔秀宁目中也露出一丝惊喜,她的历史不好,但也听过传国玉玺。
如果是这个,那绝对是事关重大!
很多谜语其实就是一张纸,一旦通了,就一通百通。
李洛此时再看那首诗,就豁然开朗了。
“你看,”李洛有点激动的指着那首诗,“八字郁金香,没头没脑,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明白了。郁金香不是后世的郁金香花,而是古代的郁金香草。”
“郁金香,其实就是玉金镶。八字呢?乍一看就生辰八字,但其实却是说,有刻着八字个的金镶玉!”
崔秀宁道:“我去年看史学,传国玉玺摔碎了一个角,被黄金镶嵌补上。上面刻着八字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那么说,真可能暗指传国玉玺了。”
李洛眼睛很亮,继续解释道:“我的师父,以前找过传国玉玺。他的研究是,传国玉玺并没有随着李从珂自焚而消失,我那奸诈又渊博的师父,发现了很多传国玉玺的线索。”
崔秀宁眼睛也亮晶晶的,对李洛的故事很感兴趣。她也知道李洛师父的来历,那不但是个华人史学家,还是个考古专家,才能足够担任大学知名教授,可惜心术不正,不干好事。
不过,李洛师父的专业研究,很是值得信赖。
“我师父肯定,李从珂留下的传国玉玺,被夺他皇位的石敬瑭得到。老东西说,李从珂自焚后,石敬瑭大哭,自己亲自在火坑中收敛李从珂尸骨。”
“这个石郎,可不是善茬。他攻破洛阳逼死李从珂,为何亲自收敛火堆中自焚的李从珂尸骨呢?就算做给别人看,也不必如此,太过了。”
“所以老东西认定,石敬瑭在火堆中找到了传国玉玺。那东西又不会被烧毁,又不是一根针,怎么找不到?石郎肯定找到了玉玺,然后传给了他的侄子石重贵。”
崔秀道:“这么说传国玉玺后来就在石重贵手里,石重贵又是被契丹所灭,那么,传国玉玺就到了耶律德光手里?”
李洛狠狠拍了一下大腿,“对!就是这样!”
“老东西说,契丹可汗耶律德光,灭过两个中原政权,一个是后唐,一个是后晋。耶律德光几次亲率大军南下中原,为何灭后唐时不改国号,偏偏在灭了后晋之后,突然改国号为辽,以中原天子自居,赖在中原不走了?”
“那时,大契丹国才是国号。改国号这么大的事,耶律德光都没有告诉他在上京的母亲皇太后,而是在灭掉石晋后直接就改国号为辽,尊他老爸为辽太祖,这可是不是契丹的传统。更匪夷所思的是,他还定都开封,赖在中原不走了。”
“老东西认为,耶律德光突然改国号为辽,赖在中原不走,连重要的草原本部都不管了,是因为得到了传国玉玺,觉得天命在己。所以不甘心只做契丹人的可汗,还想做汉人的皇帝。师父推测玉玉玺在辽帝手里。所以辽国很强势,自称中国。”
崔秀宁道:“你师父还有什么证据吗?孤证不立啊。”
“当然有。老东西的专业还是靠谱的。”李洛笑道,“我师父说,公元1038年,辽圣宗下了一道科举题目,名字叫《有传国玺者为正统赋》。科举题目当然是大事,怎么会开玩笑?这是一个证据。”
“老东西还找出一个证据。辽圣宗有一首诗叫《传国玺诗》:中原既失鹿,此宝归北方。子孙宜慎守,帝业当永昌。皇帝的诗,当然不会乱写。这是第二个证据。”
李洛笑了笑,“除了这两个证据,还有一个侧证。宋朝拒绝承认辽国得到传国玉玺,司马光还在《资治通鉴》里专门写文说辽国的传国玉玺是假的。可当辽国邀请宋朝官员去观摩时,宋朝官员竟然不敢去看。你说是假的,却又不敢去看,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金国和宋朝肯定是没得到传国玉玺的,蒙元的传国玺是假的,那么多尔衮从林丹汗手中得到的传国玉玺,当然也是假的。所以,传国玺应该就在辽国末帝天祚帝手里。”
“传国玉玺被亡国之君天祚帝藏了起来,金朝没得到,也就失落了。所以老东西认为,传国玉玺应该在天祚帝被金兵俘虏前躲藏过的夹山,也就是后世的内蒙大青山。”
崔秀宁笑道:“你师父一定去大青山找过了。”
李洛点头,“可不是么。老东西带我们去找过。问题是,大青山是天祚帝游猎玩乐的所在,地方很大,千年下来,怎么可能找得到?结果当然是失望而归。”
他扬了扬手中的图,“现在不同了,我们能知道具体的地址。”
崔秀宁道:“嗯,只要找到这片松林,找到一座慕,应该就是了。”
李洛解释:“诗中第三句,萧瑟松间墓,你知道什么意思么?”
看到崔秀宁摇头,李洛有点得意,“萧萧的意思,多半是指那么墓的主人姓萧。而萧是辽国后族,那么埋葬的应该是天祚帝的皇后。他的皇后,刚好就叫萧瑟瑟,只多一个瑟字。哈哈。”
“事实已经很久接近了。辽国快完蛋时,这位天祚兄躲在夹山,他担心被金军俘虏,就将传国玉玺藏在后妃萧瑟瑟的坟墓里。”
“你看第二句,夕颜落日死。和郁金香一样,夕颜也是谐音倒语。夕颜倒过来就是延禧,天祚帝的名字不就是耶律延禧么?夕颜落日死,是说他快要死了,又逃不出金人的软禁,不甘之余,只能画了一幅图,交给出使金国的高丽使臣带走。”
“天祚帝,就是那个大贵人。他是辽国皇帝,当然是大贵人,可又是金国的俘虏,人身没有自由,这就都对上了。”
“传国玉玺对高丽人是祸非福,所以高丽人不敢私吞,那是亡国取祸之道。那么高丽人会不会向金人告密呢?也不会。因为高丽人同样不希望传国玺落在金国手里。这也是天祚帝放心拜托高丽使臣的原因。”
崔秀宁忽然笑道:“我知道天祚帝祈求高丽使臣将画送给谁了。”
“历史不好还能猜到,可以啊你!”李洛夸了一句,“那你说说看,天祚帝要将画送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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