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舆,快些回家吧。”萧文寿缓步而来,不知悲喜。
刘翘的墓前已是郁郁葱葱。
“父亲,孩儿走了。”刘裕慢慢站起,如大雪后的青松,又如狂风后的古柏,身姿渐渐挺拔。
“母亲大人,家中事务甚多,何必亲来?道怜和道规可还是一往的顽劣?”刘裕躬身说道。
“没有,家中甚好,倒是这三年辛苦你了,如今守孝期满,显宗九泉之下也该安息了。”萧文寿望着快要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刘裕,再看看刘翘的墓碑。
“走吧,母亲。”
“德舆,天色尚早,你在此地也呆久了,我们娘俩走回去吧。”
“不雇马车了?母亲大人不累吗?”
“不累。”
萧文寿转身离去,身后的汗渍还未褪去。
刘裕心头一沉,说道:“母亲,累了,儿背你。”
萧文寿背对着他,眼眶微红,欲言又止,须臾,淡淡的说道:“走吧,天变晴了。”
回家的路上没有一道车辙印,夏蝉声起。
这年东晋宁康元年,前凉升平十七年,代国建国三十六年,前秦建元九年——刘裕十一岁。
太阳收敛起了锋芒,渐渐西斜,二人到了京口里洁园巷。
“孝子啊!”刘翊坐在巷口的柳树下,手中的蒲帽“呼哧”“呼哧”的作响。
“姨父过奖了。”刘裕对刘翊作了一揖。
“你娘这些年不容易啊。”刘翊望了望满头大汗的文寿。
萧文寿沉默不语。
“姨父,我以后定会好生侍奉母亲。”
“好孩子,走了一天,累了吧,快回家歇息去吧。”刘翊望着刘裕坚毅的面庞,语气慈祥。
“姨父,一起走吧,吃完饭再回家。”刘裕说道。
萧文寿眉头一皱。
“刚刚还夸你,你这孩子,怎生如此不懂事?我等下还要去学堂接怀敬。”刘翊笑着说道。
“刘大哥,那我们走了。”萧文寿恭敬地说道。
“好,好。”
“德舆啊,你现在已经十一岁了,该明白些事理。”归家途中,萧文寿悄声对刘裕说道。
“母亲,孩儿知错了。”
“错在哪里?”
“纲常人伦,天地至理。儿一时口快,请母亲责罚。”
“唉……快些走吧。”萧文寿叹了口气。
随即幽然一笑,似自嘲。
“你没有错,错的只是这……”萧文寿的声音细如蚊蚋。
一切都变了。
围墙换成了栅栏,青瓦变成了草房。只有那颗桃树还在,桃枝在夏风中摇摇晃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对着晚风,诉说着自己的故事;树旁的两片苗圃,却是生机勃勃,菜叶上油光闪闪,似乎想挣脱大地,敢与夕阳争辉。两个小孩嬉闹着,踏着夏风,爬上桃树,迎着落日,踩上苗圃。他们才是这片天地的主人。
刘裕站在门外,看着如今的家,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道怜、道规,快快回家,吃饭了!唉!这菜啊,让你们兄弟俩踩的,看你娘回来怎么收拾你们!”赵安祖刚从屋里出来,看见苗圃一片狼藉,佯嗔道。
“姨母,我们下次绝对不敢了。”道怜将道规挡在身后,忙说道。
“哥哥,哥哥!你快看,娘亲回来了!”四岁的道规指着院外说道,“咦?那个人是谁?”
道怜依稀能记住刘裕的样子,只是眼前这少年与三年前变化甚大,也不敢乱言,只是静静的呆着。
“道怜,你如今也六岁了,怎不好生管教你弟弟,非和他一起胡闹?”萧文寿说道,“姐姐,这两个小子给你添麻烦了吧。”
“不碍事,不碍事!刘裕,你这小子,三年没见,长这么高了,怀肃快过来,让娘看看你俩谁高?”赵安祖挥挥手笑道。
“大哥!”道怜躬身给刘裕施了一礼,又忙拉着道规说道,“弟弟,快叫哥哥。”
“哥哥。”道规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刘裕。
“变化真大啊!”刘裕叹了一口气。
萧文寿默然。
怀肃从屋里出来,见到萧文寿,忙躬身问安,又对刘裕道:“德舆,许久未见,今日相逢,实乃快事。”
刘裕躬身答道:“今日见到兄长,裕心中亦是如此。”
“好了,你俩就别寒暄了,快让我看看你俩身长还差多少?”赵安祖笑道。
“大概还差两尺,哈哈,不过我家怀肃可比裕儿大五岁呢,这小子,是个练武的料子!”
“这得看他自己。”萧文寿说道。
“好了,快些吃饭吧。”赵安祖张罗道,“刘裕,怀肃,你俩随我进屋把饭菜和桌凳搬出来,屋里热得慌。”
“我来点艾草。”道怜很兴奋。
“我也要玩这个!”道规拍着小手,附和道。
“好好好!弟妹,你在这看着他俩。”
夕阳快落到屋顶了,晚霞把艾草的青烟染成了淡淡的红色,一家人在桃树下其乐融融,时不时传来声声笑语。晚风阵阵,卷起了红烟,夹杂着笑语,向天空吹去。天空听见了,收起了晚霞,放出了星星,随着风里的笑声,闪闪烁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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