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他在干什么?”几名箭楼上的瀚海勇士,目光迅速被讲经人阿不德所吸引,刹那间,全都不寒而栗。
答案在他们心中呼之欲出,回纥人的萨满在祭天之时,动作与火堆后的那名大食疯子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回纥萨满祭天,最奢侈的时候不过是宰一匹白马,三头青牛和五只黄羊。而火堆后那名大食疯子,所用的祭品,却是活生生的人。
“杀了他!”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立刻得到了箭楼上所有勇士的响应。下一个瞬间,四张角弓同时瞄向了讲经人阿不德,羽箭呼啸着脱离弓弦,直奔此人的胸膛。
仿佛得到了魔鬼的示警,两眼紧闭的阿不德忽然迈动双腿,急速后退。凌空射来的四支羽箭,有两支被火堆上的热风吹歪,另外两支正中他原来所站立的位置,在石头砸出数点火星。
“保护讲经人!”两名神仆大叫着冲过去,用身体护住阿不德,同时将兵器像风车一般在各自面前挥舞。
“不用紧张,真神不会让他们伤害到我!”阿不德笑着推开神仆,再度迈步向前,将身体快速贴向正在熊熊燃烧的草滚子,仿佛自己身上真的被神明扣上了一道看不见的护罩,可以让自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风卷着火苗,烤的得他脸上发疼。头发和皮肤,也迅速散发出焦臭的味道。然而,他却相信,这一些痛苦都物有所值。嘴里念诵着经文,就像若无其事地将身体向火焰靠得更近,直有火星溅上了铠甲表面,才微笑着停住脚步。
更多的羽箭凌空飞来,试图将他射倒于地。但是,所有靠近火堆的羽箭,却都诡异地偏离了方向,无法碰到他一根寒毛。/apk/
“妖术,妖术……”箭楼上的瀚海勇士们大惊失色,射向他的羽箭顿时变得凌乱且无力。而营地外的大食神仆们,却一个个士气大振,挥舞起兵器,驱赶更多的葛逻禄人用身体去撞击草滚子,将冒着火舌的草滚子推得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不是妖术,是风,火烧起来之后会生出热风。”姜蓉的声音忽然在营地内响起,带着明显的焦灼。
“是风,火烧起来会生出热风!做饭时烟囱里冒出的烟,也能吹歪羽箭。”婆润得到提醒,迅速从自家师父传授过的知识当中找到了相似答案,扯开嗓子努力安抚军心。
已经彻底来不及,哪怕他将道理说得无比正确。就在营地里的大部分瀚海弓箭手,注意力都被讲经人阿不德所吸引的时候,最后七只草滚子,喷着烟,冒着火,碾过最后的距离,撞上了营地最外围的那层鹿砦。
“砰——”声音很低,很沉,与草滚子发生接触的鹿砦,立刻被撞倒,而那七只草滚子,却借着惯性继续向前翻滚,转眼就又与第二层鹿砦发生了接触。
“砰!”声音更低,更闷。草滚子接二连三碎裂,变成一座座巨大的大火堆。熊熊燃烧的干草打着旋子落向四面八方,将浇过水的鹿砦,烤得白汽翻滚。
“灭火,阿扎图,快带你的人过来灭火!壕沟里有足够的水。萨斯比,把你手下的弟兄全调过来,用弓箭堵窟窿。”婆润大急,赶紧调派人手来对付火焰,随即,又调来更多的弓箭手,防止敌军趁机发起强攻。
围绕在瀚海都护府营地四周的鹿砦,一共有三层。西侧最外一层鹿砦,已经被燃烧的草滚子砸出了七个巨大的豁口。而木材即便泡了水,也挡不住火焰的长时间焚烧,如果不赶紧出手补救,火堆附近的第二道和第三道鹿砦,早晚会烧起来,化作灰烬。
“得令!”特勤阿扎图答应着,去组织营地里的青壮救火。别将萨斯比,则点起五百弟兄,用弓箭封锁第一道鹿砦上被刚刚被撞开的缺口。
“呜呜呜,呜呜呜——”仿佛在验证婆润的判断,营地外的羊毛大纛下,很快就又响起了催命般的号角声。两千多名葛逻禄仆从,举着木头做的盾牌,提着挠钩与铁锹,大步向前推进,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都非常麻木,仿佛是一群活着的死人。
一千多名突厥狼骑,策马紧随其后。队伍像一只倒扣的月芽,将葛逻禄仆从们缓缓包围。月芽的两端处,每一名狼骑手中都持着骑弓,羽箭也轻轻地扣上了弓臂,随时准备将试图逃走的葛逻禄仆从,当场射杀。
因为婆润那边应对及时,讲经人阿不德的计策,只成功了一半儿,未能将瀚海都护府营地西侧的三层鹿砦全部摧毁。所以,接下来的开路工作,将由狼骑押着葛逻禄仆从来完成。
“献祭“这种勾当,不但讲经人阿不德会做。突厥泥步设羯盘陀一样精通。豁出去代价,他相信自己肯定能将瀚海都护府的鹿砦,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疯子,羯盘陀简直就是个疯子!”婆润又一次猜出了对手的打算,气得咬牙切齿。
葛逻禄人战斗力底下,士气消沉,忠诚度也不怎么可靠。但是,用来拆毁剩余的鹿砦,却绰绰有余。
哪怕瀚海都护府这边的健儿们,将葛逻禄人全部射死。对于羯盘陀那边来说,实力也没损失分毫。
“他手头没多少军粮了,所以,死掉的葛逻禄人越多,狼骑就能坚持得越久!”对人性之恶,曲彬的认识,远比婆润深刻。朝地上啐了一口,在旁边低声分析。
突厥狼骑没抵达瀚海都护府之前,葛逻禄仆从对于他们来说,作用相当于奴隶和辅兵,他们舍不得斩尽杀绝。而现在,敌我双方已经展开了决战,葛逻禄仆战斗力又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再留着他们,对突厥狼骑来说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如果没有合适理由,将葛逻禄仆从尽数斩杀,消息传开之后,肯定会让其他追随车鼻可汗的小部落感到心寒。而驱赶他们去破坏鹿砦,借助瀚海唐军之手杀光他们,则既达到了节约粮食的目的,又不会坏了名头,一举两得。
手段极其歹毒,然而,婆润和曲彬两个,看得即便再清楚,短时间内,也想不出任何破解之策。
而时间,也不准许他们两个仔细考虑对策。很快,葛逻禄仆从们就已经超过了那些在半路上熊熊燃烧的干草滚子,接近了第一层鹿砦。
“上去,一起上去。推平了鹿砦,你放你们到一旁观战。讲经人对真神发誓,绝不食言。”大食神仆们士气高涨,挥舞着长剑,驱赶各自身边残存的葛逻禄仆从,加入进攻队伍,不管对方两手空空且焦头烂额。
侥幸没有死于烈火的那批葛逻禄仆从们,已经彻底忘记了反抗,踉跄着与刚冲上来的自家族人汇合,然后在大食神仆和突厥狼骑的驱赶下,冲向瀚海都护府营地,一个个如同行尸走肉。
瀚海弓箭手们,不敢再做任何犹豫,拉动角弓,将一排排羽箭射向冲过来的葛逻禄仆从。后者身上根本没有铠甲提供防护,手里的盾牌也使用得非常笨拙,转眼间,就有上百人被射倒在地,红色的血桨与黑色的草木灰混在一起,一道道甚为醒目。
然而,没有被射中的葛逻禄仆从们,却不敢停住脚步,嘴里发出一连串绝望的尖叫,前进的速度反而突然加快了一倍。
更多的羽箭,如飞蝗般射至,将葛逻禄仆从们一排接一排射倒。营内地的瀚海弓箭手们,明知道葛逻禄人身不由己,却无法手下留情,也不敢给与对方任何怜悯。
葛逻禄仆从要催毁的是瀚海都护府的鹿砦,是回纥汗庭的屏障。此刻他们对葛逻禄人的任何同情,将来都会化作钢刀和利箭,落在他们或者他们袍泽和族人身上。他们除了尽可能将葛逻禄仆从放倒在前进的路上之外,别无选择。
战斗刚刚开始,就变得无比惨烈。一排葛逻禄仆从被羽箭射倒,第二排葛逻禄仆从尖叫着踏过自家同伴的尸体。第二排葛逻禄仆从被射到,很快,又扑上来第三排,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忽然间,有几十名葛逻禄仆知道了害怕,尖叫着脱离队伍,逃向战场两侧。押阵的突厥狼骑立刻松开弓弦,用羽箭将他们全部覆盖。
逃命者的身上,刹那间插满了箭矢,圆睁着双眼栽倒。突厥狼骑狞笑着再度将羽箭搭上弓弦,不瞄准营地中的瀚海唐军,只管瞄准其他葛逻禄人的后背。
侥幸还没死在敌我双方羽箭之下的其他葛逻禄仆从们,立刻放弃了逃走的打算,认命地举着盾牌,挥舞着铁锹、挠钩,加速迈步前冲。身边不停地有同伴死去,他们只能装作没有看到。耳畔惨叫声连绵不断,他们也努力让自己不去听。
在付出了数以百计的同袍生命为代价之后,终于,有十几名葛逻禄人沿着干草滚子压出来的豁口,突破了第一层鹿砦。
射向他们的羽箭,受到正在熊熊燃烧的火堆影响,立刻失去了准头,而他们,却不知道躲在火堆之后苟延残喘,只管埋着头继续扑向第二层鹿砦,然后挥舞起铁锹、盾牌,挠钩,朝着鹿砦乱砸。
“嗖嗖嗖——”又一排羽箭射至,将冲得太靠前的葛逻禄仆从全部放翻在地。新一波葛逻禄仆从,尖叫着后退闪避,然后在紧贴着火堆的位置,寻找到各自的破获目标,挥舞盾牌、挠钩和铁锹,努力替突厥狼骑开辟道路,对端着水盆冲过来救火的瀚海健儿们,同样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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