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我麾下,找车鼻可汗报仇?”姜简的眼神一闪,脸上的怀疑远远多于惊喜。
自打重新夺回瀚海都护府营地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没带兵打上门的情况下,就主动前来相投。
而在他的印象里,越往西走,草原上的大小部落跟突厥的羁绊越深,对联军的抵抗也越激烈。眼下他已经远离了瀚海都护府一千余里,简单点说已经接近瀚海都护府和车鼻可汗老巢的中间位置了,忽然冒出一大群来历不明的人主动要求加入联军,让他无法不怀疑对方的用心。
正迟疑之际,耳畔却已经响起了薛仁贵的声音,不高,却让他的眼神又是一亮。“可以接纳他们,单独设一个营。今后若是有其他人前来投奔,也可以照此处置。”
看到姜简将目光转向自己,顿了顿,他继续补充,“我估计,这种情况今后少不了。车鼻可汗的实力到底是强是弱,已经被你揭得差不多了。而高侃已经抵达受降城的消息,差不多也该传开了。”
“原来如此!多谢薛兄指点。”姜简笑着拱手,刹那间,犹如醍醐灌顶。
草原上一直奉行狼群法则,很多部落投靠车鼻可汗,是迫于对方的实力。而那些所在部落遭到了突厥狼骑屠戮,自身却逃过一劫的幸存者们,也并非不想给族人报仇,只是没有机会和能力而已。
随着车鼻可汗的真正实力被揭开,他对草原各部的威慑力大幅下降。大唐天兵即将出塞的消息,则清楚地告诉了所有人,朝廷不会一直对车鼻可汗姑息纵容下去。哪怕第一次不可能将其犁庭扫穴,紧跟着也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征剿的到来。
这种时候,非但一些聪明的可汗,吐屯、埃斤们,会重新考虑自己该如何站队。那些逃过了屠杀的幸存者,也知道报仇的机会即将到来。
既然机会来了,就要及时把握。受降城太远,幸存者们想联络高侃也没什么门路。姜简麾下的各部联军虽然实力不如高侃麾下的大唐府兵,却距离他们很近,并且显然没有覆灭的危险。所以,想方设法先跟姜简这边建立联系,或者直接前来投奔联军,对于一些聪明的部落首领和幸存者团伙来说,就是简单直接的选择。
“在塞外这么久,想必你也看到了,草原上一直没有什么朝廷和国家的概念。谁强就追随谁,对大多数部落来说,此乃唯一的生存准则。”知道姜简缺乏经验,薛仁贵想了想,继续指点,“所以,你倒不用太怀疑他们投奔你的诚意,当然,必要的防范和检测手段,还是要有的,否则会让车鼻可汗有机可乘。”
“具体该如何做,还请兄长继续指点迷津。”姜简闻听,立刻毫不犹豫地拱手请教。
双方合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随着对薛仁贵了解不断加深,姜简对此人的佩服和尊重,也不断提高。
不像自己的父亲那样,出身于官宦之家,刚一出仕就被任命为正五品水部郎中。薛仁贵出身寒微,最初只是一个身手不错的普通农夫,守着几十亩薄田蹉跎岁月。直到五年之前,大唐皇帝陛下亲征高丽,已经三十岁的薛仁贵才应募投军,做了平壤道大总管张亮麾下的一名小卒。
在辽东战场,远道而来的唐军不熟悉地形,前锋刘君邛身陷重围,随时都有被敌军斩杀的危险。几位大唐的猛将要么距离太远,来不及相救,要么另有重任,无法分身。危急关头,薛仁贵单枪匹马直冲敌阵,先阵斩高丽悍将高渠,然后又杀死了不知名高句丽将校二十余人,一路冲到刘君邛身侧,保护着此人和他身边的残部溃围而出。
许多高句丽将领不甘心,咆哮着紧追不舍。又是薛仁贵,在策马疾驰的同时回头放箭,接连射杀了七八名追得最积极者,才吓得上万高句丽将士全都主动放慢了速度,再也不敢招惹这个杀神。
薛仁贵的表现如此抢眼,按道理,此战之后肯定应该平步青云才对。谁料想,张亮竟然不顾成千上万大唐将士亲眼所见的事实,将战功直接给吞掉了一大半儿。而薛仁贵当时背后既没有人给撑腰,又找不到地方主持公道,却没有赌气拂袖离去。而是笑着收起了张亮派亲信给自己送来的“赏赐”,然后默默地等待新的机会。
而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很快就来到了他面前。不久,唐军抵达安市城外,以五万兵马硬撼高句丽大军二十五万。高句丽主将高延寿仗着自己这边人多,分兵多路,向李世民所在的驻跸山发起强攻。而唐军这边,负责迂回攻击高句丽后军的兵马,却迟迟没有迂回到位,局势危若累卵。关键时刻,薛仁贵故意披上白袍,骑着白马,持铁戟杀出,如入无人之境。
高句丽将领不敢跟他硬碰硬,纷纷施放冷箭,试图将他狙杀。而薛仁贵躲开了对方的冷箭之后,换铁戟为弓,隔着上百步距离箭无虚发。硬射的一众高句丽将领不敢再举弓,纷纷拨转马头逃之夭夭。
站在山顶准备亲自领军冲阵的李世民,这才注意到数日之前就立下大功的薛仁贵,仍旧是一名骑兵队正,而有些自己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年轻将领,反倒一个个因为“救”下了刘君邛连升数级。
于是,在安市城之战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肆意打压薛仁贵这个毫无背景的新丁。大唐皇帝李世民,也把驻守玄武门这个意义非凡的任务,交给了此人。
而薛仁贵,却没有因为受到了李世民的信任,就变得轻狂自大。行事反倒愈发地内敛,对待同僚也始终热诚有礼。
此番奉高侃之命,前来瀚海都护府了解情况。薛仁贵在跟姜简建立了联系之后,原本可以立刻抽身离去。然而,此人发现联军这边因为高侃无法及时率部前来支援,士气不稳之后,却果断留了下来。紧跟着,又以一连串堪称耀眼的战绩,让联军上下所有将士都知道,大唐朝廷并未坐视他们孤军奋战,而是派出了最好的援军给他们。
如今,即便是联军当中反应最迟钝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薛仁贵和他身边的五十名弟兄,作用绝对抵得上三千铁骑!
联军当中,所有核心人物,如今基本上也都弄清楚了薛仁贵职位比姜简要高好几级这个事实。然而,令大伙担忧的权力争斗并没有发生。
薛仁贵对联军的指挥权,没表现出丝毫的兴趣,甚至在有意无意之间,还多次帮助姜简确立在军中的绝对权威。而姜简,也给予了薛仁贵足够的尊重,非但大事小事都不会对他做任何隐瞒,并且尽可能地在征求过对方的意见之后,再做决断。
今天的对话,不过是二人的日常行为之一。姜简诚心求教,薛仁贵当然也不藏私。稍作斟酌,便笑着说道:“首先,分营安置是必须的。就像前一段时间你从贺兰部征召的那两千勇士。跟联军其他弟兄放在一起,彼此之间未必能够配合默契。战斗力也远不及你的预期,最后只能当做辅兵使用。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他们和联军中的老弟兄分开。”/
这个例子举得很不客气,姜简却丝毫不觉得羞恼,苦笑着重重地点头,“的确如此,我当初太一厢情愿了些。没想到贺兰部的勇士如此不堪用。”
薛仁贵闻听,笑着摇头,“不完全是因为他们自身不堪用,而是他们原本就是被你强逼着参战的,自然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各方面都跟你麾下的其他将士不能比。另外,你麾下那些老弟兄,是跟你一路打过来的,你了解他们,他们也习惯了你的作战风格。而贺兰部的勇士,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跟上你的脚步。还有,你麾下的那些老弟兄,也看不起这些新加入进来的贺兰部勇士,不愿意把他们当做自己人。”
“的确如薛兄所说,可惜我察觉得晚了一些。”姜简知道薛仁贵说得都在理,继续轻轻点头,“那就让这批薛延陀人单独立营好了!作战之时,也可以单独给他们指派任务,量体裁衣。”
“一旦他们当中,有人包藏祸心,也可以把后果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不至于影响全军。”见他孺子可教,薛仁贵犹豫了一下,继续补充,“此外,还有一件事,你可以考虑做还是不做。做的话,很容易让投奔过来的薛延陀人归心。但日后回到中原,你很可能会因此遇到一些麻烦。”
他之所以如此认真地指点姜简,一方面是因为职责所在。另一方面,则是总能在姜简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一部分影子。
同样的热血未冷,同样的特立独行。同样是不怎么受上司待见,同样是永远不甘心随波逐流。
所以,帮姜简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的同时,薛仁贵还准备把这样做可能遇到的麻烦,坦然相告。至于最后如何选择,则交给姜简自己,他并不想过多干涉。
“我还需要做什么,薛兄尽管明说。我当初来到草原上,只是为了讨个公道,其他事情,没考虑太多。”果然,姜简正如他所猜测,立刻将麻烦两字忽略掉,直接问起了解决问题的方案。
“确定了这批薛延陀人不是车鼻可汗派来的卧底之后,就立刻带上几个侍卫,搬到新建的军营里去,与这些刚刚投奔过来的薛延陀人,同吃同住。”薛仁贵看了他一眼,笑容中忽然透出了几分期待。
“这……”姜简立刻明白了麻烦在哪,稍作犹豫之后,缓缓点头,“好,小弟就依兄长所说。”
没想到姜简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薛仁贵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缓缓点头,“如果你不怕今后被言官当作把柄弹劾,这是最快的收买人心的办法。能从狼骑屠刀下逃出来的,身手肯定不会太差。他们又矢志找车鼻可汗报仇,如果能让他们归心,等同于你手里多出了一批死士。这样的死士不需要太多,再凑上两到三批,咱们就可以考虑放慢速度,等车鼻可汗带着狼骑追上来!”
“然后转过身去,狠狠送他一个惊喜!”姜简心领神会,双手互握,将关节攥得咯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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