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诗!”
徐景迁高声诵诗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人一边鼓掌一边笑道:“迁儿好文采,义兄好福气!家中竟出了两个文曲星。”徐知谏前往正院路过此处,正好听到徐景迁刚开始吟诗,品咂片刻,犹觉余音绕梁,不由出声赞叹。
徐景迁躬行大礼,道完新年吉祥话后,方才回道:“叔父谬赞了,不过有感而发,文辞鄙陋难登大雅之堂。”
“噫,迁儿何必过谦!我身边也有一些好吟诗作词之人,却从未有如此琅琅上口、催人奋进之句。前朝李谪仙曾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有感而发、脱口而出的才是上乘之作。迁儿行走之间,就能吟得如此佳句,较之子建七步成诗,也不遑多让。可命有题目?”
徐景迁闻言,看到徐知谏一副带着希冀的模样,拿定主意。心中对着尚未出生的安石相公暗道惭愧,以“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安慰自己后,面不改色对着徐知谏道:“还请叔父赐名。”
徐知谏闻言一喜,然后伸手指了指徐景迁,却没有多说什么,沉吟片刻说道:“今天是元旦,既然佳句偶得,不如就叫《元日》吧。”于是,一篇署名徐景迁的《元日》就此新鲜出炉。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不一会就来到正院。等众人都到齐了,又等了一刻多钟,徐知询才姗姗来迟,徐知谏等兄弟四人看得直皱眉头。好不容易挨到家宴用完,诸位小辈全都行礼退出后,徐知询挥手斥退了下人,当着其他四位兄弟的面,宣布放徐知谔回去任职,本想着打压一番给个甜枣后能令徐知谔感激涕零,没想到徐知谔只是平淡的拱手为礼,敷衍了一下而已。令徐知询准备了一番的腹稿,都化作无用功。恼羞成怒之下,徐知询更是抛出分家析产的混账话,五兄弟当场不欢而散。
接下来几天,徐景迁白天继续锻炼身体,晚上趁着元宵节前不宵禁的机会,带着朱匡业、卢绛等人逛夜市、吃小吃、看傩戏,细细品味五代时候的夜生活,玩得不亦乐乎。却没想到,正月初五那天,文艺青年徐知谏在一次文人雅集上,当众声情并茂地朗诵了那首《元日》。获评全场最佳后,徐知谏与有荣焉地把徐景迁隆重推介出去。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金陵城读书人都知道徐家出了个少年神童,行走间即可出口成诗。
从正月初六开始,各种名刺如雪片般纷至沓来,有的是约定时间登门拜访,有的是附了几首诗想探讨一二,有的是诗会邀请参加。甚至连前段时间徐景迁登门拜访吃了闭门羹的几位名士都专门来帖解释一二。徐景迁以前便知道唐朝以诗赋取士,但没想到诗歌在此世的魅力竟有如此之大,仅仅因为一首《元日》就能得到金陵城读书人的认可,心想可不敢随意做文抄公了,免得露馅。对于外界的纷纷扰扰,徐景迁以才疏学浅、刻苦攻读为由一概婉拒,晚间却也不再轻易出府了。
直到正月十一那天,徐知谏拿着一封请帖,亲自登门拜访。徐知谏先是假意躬身赔罪,吓得徐景迁连忙回避,口中连声道:“叔父折煞小子了。”然后徐知谏才苦着一张脸,对徐景迁说道:“我知迁儿生性淡泊,不喜扬名,叔父也是无心之失。只是这上元节秦淮诗词大会,每三年才举办一次,金陵城有名的宿儒名士、青年才俊都会出席,号称金陵文坛盛事。诚心邀请你参加,你却不给明确答复。若是没有写出《元日》的迁儿参加,诗词大会岂不名不副实?昨日几位主事人找到叔父,要我无论如何邀你出席,迁儿总需卖我一个面子吧?”说完竟是又行一礼。
徐景迁看着徐知谏一副吃定他的惫懒无赖模样,双手恭敬接过请帖,无奈答道:“叔父既然话已至此,小侄应下便是。只是事情可一不可再。”徐知谏闻言大喜,一拍胸脯,亢声说道:“迁儿放心,正月十七我就离开金陵回去了。”看着徐知谏眉飞色舞离开房门,徐景迁摇了摇头,打定主意藏拙了。
上元节黄昏,刚过酉时,徐知谏就连连派人催促徐景迁出发,徐景迁颇感无奈,对着铜镜整理了一番衣衫,刚要出门,卢绛不邀而至。只见他一身难得的文士装扮,对着徐景迁道:“公子,卢某也是读过书的人,如此盛会怎好缺席?”徐景迁上下打量片刻,回道:“好,同去。”
徐府门外,一辆马车正停在不远处,几名亲随骑马护卫左右,徐知谏透过窗口掀开的帘子向府门处巴望着,一看到徐景迁的身影,立即扬声喊道:“迁儿,你好沉得住气!再晚出发些就堵在路上了。”徐景迁闻言连忙上了马车,然后一指身后说:“这是我的宾客卢先生,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未经叔父同意,我便自作主张邀卢先生同去了。还请叔父见谅!”徐知谏自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与徐景迁计较,热情邀请卢绛一同乘车。
马车内部颇为宽敞,即使坐了三人却也丝毫不显得拥挤,处处透露着低调的奢华。车厢中间摆着一尊熏炉,烧着上好的木炭和檀香,车内弥漫着暖烘烘的幽香。徐知谏和卢绛都懒洋洋的背倚车壁,吃着时令蔬果,自顾享受着。路上行人不少,马车走的很慢,徐景迁感觉有些闷气,掀起窗帘向外瞧去,一阵东风带着丝丝凉意刮过脸庞,徐景迁顿时神清气爽。放眼望去,路边柳枝梅树在风中摇曳,大红灯笼在风中起舞,星星点点的梅花飘散在空中,路边是熙熙攘攘的行人,感受着浓浓的节日气氛,一时间徐景迁有些痴了。
一路行至内秦淮河,徐景迁一行人验过请柬登上游船。虽然天色刚刚暗下来,游船上已经宾客云集,三五成群或站或坐围在一起,互相交流切磋。又有许多婢女端着果盘、酒盘等穿插其中,任由宾客自取,行走之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看着美人、饮着醇酒、吃着美食,好不惬意。偶有几个登徒子,趁婢女路过时在身上摸捏几下,惹得满面桃花羞意,引得一阵阵欢声笑语,一副歌舞升平的奢靡景象。卢绛上得游船后,识趣地一人四处游走,徐知谏则带着徐景迁和金陵城中名宿们一一叙话,介绍自家神童侄儿时,面色上掩不住自得的笑意。徐景迁始终摆出一副低调得体的模样,更是赢得频频称赞。没多久,主事的何姓老者见客人都到齐了,便命令开船。
船走了一会,停至河中央,待众人嬉笑玩闹够了,何姓老者拍了拍巴掌,等喧嚣停止后,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诸位,这次金陵诗词大会,可谓少长咸集、群贤毕至。‘爆竹声中一岁除’的徐小神童和江都诗词大家冯正中都莅临盛会。”说完,逐一介绍两人,徐景迁和一名青年文士闻言,向现场团团作揖。冯延巳年约二十五岁,正是一个人风华正茂的年纪,剑眉星目,鼻梁挺翘,相貌堂堂,身上穿着一袭白衫,手中握着一把折扇,风度翩翩,卖相绝佳。怪不得历史上那么讨文艺君主李璟的欢心,圣眷不衰。
介绍完两人,何姓老者接着说:“按照往届惯例,本次大会亦会评出优劣,形成雅集付梓刊印。此外,老夫做主,名列三甲的都可任意挑选船上一名歌姬作为彩头,红袖添香,岂非佳话。”说话间,一群正值青春妙龄的歌姬陆续从后舱中,向众人走出福了一礼,容貌均是上佳。
不一会儿,乐声响起,看着曼妙的舞姿,听着靡靡的乐声,确实让人熏熏欲醉。一曲歌舞奏罢,歌姬退场,奴仆们将几张摆放着笔墨纸砚的桌案抬到客舱中央。一切准备就绪后,何姓老者高声道:“今日大会,就以这轮圆月和这方美人为主题。”
一些士子对此早有准备,等老者话音刚落,就纷纷走上桌案,提起笔墨就写。每写一句,旁边自有婢女大声将诗词念出。可惜尽管辞藻上极尽艳丽,语法上押韵合辙,然而要么佶屈聱牙,要么空无一物,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佳作。
不多时,众人先后粉墨登场,却只有四五人得到主事之人的寥寥数语称赞。这时,一名青年俊彦被众人推搡着来到视线中心,只听台下高呼道:“成兄出马,定能一举夺魁。”“不知今次成兄又能有何佳作。”“不知哪位歌姬能获成兄青眼。”对于接踵而至的马屁,这位成兄倒也是全盘接纳,显得成竹在胸。这时,徐知谏趴在徐景迁耳边轻声耳语道:“这就是金陵城有名的才子成彦雄。”
成彦雄待场面安静下来后,缓慢踱步来到桌旁,低头看了看一旁伺候研墨的婢女,抬头眺望了岸边的秦淮夜色,闭目沉思了一会,摆足了名士风范,然后挥墨写道:“忘餐为恋满枝红,锦障频移护晚风。客散酒酣归未得,栏边独立月明中。”婢女每念一句,人群中就发出一阵叫好声,直到四句诗全部写完,何姓老者等人或轻轻抚掌,或一捋白须,口中啧啧称赞。成彦雄潇洒地将毛笔抛在桌案上,对着众人颇为自得的行礼。然后略带挑衅的看向徐景迁和冯延巳,这两位倒也颇有城府,淡然面对成彦雄的眼神,不料卢绛却是忍耐不住,蹭地站起身来,高声喝道:“杀鸡焉用牛刀!”
《南都词话》:秦淮灵秀地,自古多风骚。圣朝文脉之盛,兹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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