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词念罢,满船鸦雀无声,针落可闻。徐景迁扫视了全场,看着或目瞪口呆,或闭目沉思的众人,满意地走回到坐榻上。这首《青玉案·元夕》可以说是元宵节词作中的翘楚,是千年一出的佳作。如果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那倒要怀疑其文学素养了。
过了好一会,只听“嘭”的一声,却是成彦雄跌坐在地上。只见他面色先是涨得通红,接着变得紫青,最后化为灰白,颓丧之情溢于言表,口中喃喃重复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摔在船板上犹不自知,许久都没有爬坐起来。之前围在他身边劝说的好友,被他撺掇着出头的士子,被他跌倒的声音惊醒,此时都如同躲瘟神一般,纷纷避开三丈以外。徐景迁倒是不为已甚,吩咐卢绛将成彦雄拉起。从此之后,成彦雄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冯延巳此时也已从沉醉中醒过神来,对着徐景迁深施一礼,不失风度的和声说道:“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冯某素来以诗词自负,今日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徐公子才学殆天授,数步即成一绝世佳作,冯某自愧不如。”
何姓老者与周围之人互相对视几眼,然后站起来笑道:“今日盛会,既有冯、卢诸君的佳作,更得徐公子的天籁,可谓于斯为盛啊,哈哈哈!”
徐景迁闻言,站起谦虚两句,“诗词小道,虽有可观者焉,然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多为也。”一席话,更是赢得了或真或假的赞叹不已。因担心众人上前搅扰,徐知谏连忙借口天色已晚、不胜酒力,帮助徐景迁逃脱了纷扰。
回去的马车上,徐知谏犹自沉醉在词作中,对徐景迁越看越喜欢,恨不生子如景迁。忽然又想到后天就要回去,想到家中兄弟纷争,一时心中无限感慨。快到府时,方才忆起婢女之事,好奇问道:“迁儿,那婢女果真与你所谓故人酷似吗?小小年纪当心思虑过多伤神。”
徐景迁攀着门榜,跃下马车,头也不回,淡淡说道:“叔父,侄儿醒得了。那名婢女恰好合眼缘而已,酷似之说故戏之耳!”
徐知谏闻言半信半疑,只是对这个侄子实在无可奈何,摇摇头不去想他。
第二日一早,何姓老者就亲自带着那名婢女和一名歌姬来到徐府。昨日徐景迁他们走得急,不仅没有带那名婢女,连卢绛也没来得及挑选歌姬,回府后卢绛还开玩笑嘟囔着让徐景迁陪他一个美人。徐景迁与卢绛自是前去相迎,自有宋婆她们将婢女和歌姬带走。三人分主宾落座后,寒暄了一刻钟功夫,徐景迁再次坚定表达了以经学为重,不再轻易做诗词的想法,何姓老人见勉强不得,告辞离去。
徐景迁这才得了闲暇,命宋婆将婢女带来,细细打量起来。只见她上面穿着一身粉红的小袄,下面穿着一条百褶裙,胸部微隆,臀部挺巧,脸上略施粉黛,说不出的娇艳俏丽。那名婢女对着徐景迁福了一福,然后怯生生的立在一旁,脑袋微垂,眼睛盯着脚前的青石,仿佛要看出花来。
看得出来,婢女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感到忐忑不安。昨天当着众人的面,这位徐公子指名要自己作彩头,虽然说是什么酷似故人,但只要有希望脱离何府,她就是非常开心的。然后她满心希冀徐公子能够写出一首佳作,哪想到他一边轻轻挪步,一遍就念出了绝世佳作,她也是读过书的人,明白那样的词作数十年难得一闻,不由痴了。
谁成想,徐公子作完词后却像没事人一般,并没有开口讨要,甚至他走的时候都没有看自己一眼,让自己仿佛又重新坠入冰窟。昨夜躺在床上,她蒙着铺盖哭了一夜,直到鸡鸣时分方才沉沉睡去。刚睡着一小会儿,就有人过来把自己叫醒,没有想象中贪睡的责骂,却是吩咐换上一身得体衣装,然后稀里糊涂的坐着马车一路来到徐府。
小婢女正在那天马行空、自怜自艾的当头,徐景迁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联想到前世的恋人,一时痴了。时光就在这份静谧中不经意流淌,就在婢女越发不堪时,徐景迁慢慢起身走到婢女身边,双手拉起婢女的小手在手中抚摸了两下,感受着柔软的触感和光滑的肌肤,心中略感差异,想道婢女似乎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这番举动倒是把婢女吓了一跳,只听徐景迁说道:“抬起头来看着我。”见她没有反应过来,徐景迁用手轻轻托着她的下巴,直视着那张尚未完全长开但已有几分艳丽的俏颜,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婢女怯生生回道:“回公子的话,奴婢叫婉儿,今年十二岁了。”
“好,婵儿以后你就做我的贴身婢女吧!”婵儿闻言一呆,徐景迁就已安排宋婆把婵儿带下去,交她一些基本规矩。徐景迁连忙把金陵诗词大会的情况,招收了一名贴身婢女的事情,向母亲报备。同时,在向父亲的信中略微提了提所作诗词的事情。
随着金陵诗词大会盛况的传播,特别是成彦雄当众挑衅反而秒被打脸后又跌倒在地的精彩故事,更是让徐景迁的词作仿佛插上了翅膀,迅速得以流传。毕竟上次徐景迁所作《元日》,只有徐知谏一人亲眼所见,其他人多半还是将信将疑。这次诗词大会,徐景迁当着数十士子的面创作《青玉案·元夕》,让人连嫉妒的心思也迅速掐灭,只能哀叹老天不公。
徐知询虽然不好诗词,日常对徐景迁比较冷淡,却可也有所耳闻,专门把徐景迁叫去打压一番,语重心长道:“我徐家以武立身,不可过于沉溺于文艺。”徐景迁立即打蛇随棍,要求拜访军中宿将,一览金陵武人雄风。徐知询颇有些懊恼,但一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堂堂一任节度不至于当场反悔,再者还是没把一个十岁的孩子放在眼中,思量了片刻,答应下来。
江都城徐府,徐景通正在自家院子中,对着一树梅花作画。冯延巳登门拜访,静静看了一会徐景通的画作,然后两人进屋分主宾坐好。两人啜着香茗,聊着金陵的趣事,一时宾主俱欢。聊了一会,冯延巳看了看左右,徐景通随即挥退了在旁伺候的侍女,然后才听冯延巳说:“此行金陵,最大的收获是见识了一位大才子,听闻了两首名作。这位才子,伯玉却也认得。”
徐景通听闻此话,心中颇感差异,想那冯延巳是一个自视甚高之人,又是在他颇为擅长的诗词领域,交往了这么长时间,可从未听过他心服口服而非客套的夸奖一个人。看他说得煞有其事,仔细寻思片刻,回想了他在庐山求学时候认识的一些颇有才学的金陵士子,一一说出名字,却只见冯延巳摇头不止。
徐景通突然灵光一现,脱口而出,“莫不是二弟景迁。”
“正是。”冯延巳将自己在金陵诗词大会上所见所闻一一娓娓道来,点评道“一首《元日》通俗易懂,写出了新春热闹、万物更新的气象。时隔十余天,却又更上一楼,数步间即成《青玉案》,如此天分,世间罕见。”
徐景通与有荣焉,兴奋说道:“士别一日,即当刮目相看。原以为迁弟只是过目不忘,没想到他亦善作诗词,待他回江都后,定当好好讨教。”
冯延巳却兜头泼上一瓢冷水,叹道“有此佳弟,于伯玉未必是祸是福。如今太尉执掌朝政,膝下数子中唯有伯玉和景迁最长,也最得太尉欢心。伯玉身为元子,又颇有文艺,自是略占上风。可如今,景迁却是异军突起,声名鹊起,已然具备与伯玉一较高下的实力。据我观察,徐知谏对景迁颇为关爱,景迁身边一名叫卢绛的士子,不仅颇有文采,而且身强力壮,显然文武双全。小小年纪即得人如此,伯玉不可不防啊。”
“休得乱讲。我与景迁同出一母,感情深厚,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话虽如此说,徐景通脸上却并没有太多愠色,望着窗外的梅树淡淡出神。
主母院中,宋氏收到景迁来信后,先是一喜,为儿子在金陵闯下偌大名头而感到欣慰。接着又是一愁,想到景迁还得在金陵继续呆十个多月,思念之情难以排解。然后又是一笑,不知那婵儿长得什么模样,儿子终于长大了,知道男欢女爱了……
徐知诰与众人商议间隙,拿出景迁的家书,颇为自得的念了念景迁两首诗词,赢得了宋齐丘等一众近臣的连声喝彩。散会后,宋其丘眼露精光,喃喃自语道:“二公子奇货可居。”周宗暗道:“二公子不仅反应迅速、善于决断,还颇有才名。哎,徐家两子都才艺卓绝,未必是福啊。”
《梦溪杂记》:世祖诗词《元日》《元夕》者,或云卢绛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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