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卢府众人围坐在一起共用午餐,因下午还有要事相商,徐景迁特意吩咐不准上酒,待下午事了,晚上再尽兴畅饮。大家大口嚼着猪羊肉,虽无美酒,却也吃得尽欢。
用完饭后,徐景迁拉着韩熙载在院中散步消食,一边走一边轻声问道:“叔言,对于宣教士卒,你有何想法?”
“刚才吃饭时,我细细琢磨了仲登上午的一番话,窃以为宣教士卒至少要达到两个目标,一个是要让士卒忠于朝廷、忠于军主,再一个就是要让士卒不畏死。”
“叔言一席话正合我意。我有一些想法供你参考。要想让士卒不畏死,一方面要靠严明的军纪、残酷的训练,让士卒害怕长官、军纪胜过害怕敌人;另一方面,就要靠各级司马的反复宣导。我曾经听人说过一句颇有意思的歪理:哪怕是谎言,只要重复千遍,那就是真理。”
韩熙载听了**德国宣传部长戈培尔这句名言后,一时震撼地说不出话来,徐景迁也不催促,静静站在那等他消化。过了一会,韩熙载正色对着徐景迁劝谏道:“仲登,你是太尉爱子,前途远大,日后更有可能贵不可言。为人主者,止于仁。我知仲登素为多智,但奇谋只可为辅,切不可恃于波谲云诡。”
徐景迁闻言,立即整肃衣衫,行礼为谢。然后接着说道:“益者三友,叔言诚乃诤友也!刚才所言只是打个比方。只要在军中时常向士卒灌输不怕死的想法,天长日久之下,自然会减轻面对敌人的畏惧。叔言可在这方面下功夫。须知士卒大多目不识丁,必须用他们能听懂的语言去做宣教的功课。”
韩熙载颔首称是。徐景迁接着说道:“此事不急,叔言可细细琢磨一番,十日内给我上个条陈即可。”
“此外,司马之设,目的就是分将领之权,与前朝监军有类似之处。如何避免如同监军一般为将领所嫉,也是需要着力之处。”说完,徐景迁看向韩熙载,等他作答。
韩熙载略加思索,答道:“一来,司马必须谨守职权,不可干预作战指挥。二来,司马必须秉公行事,以德服人。三来,司马必须廉洁自守,不可自污招牌。”
徐景迁听后暗道,“韩熙载不愧是人杰,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想出如此多的方略。本来让他做司马,是因为夹带里只有他这一个合适人选,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如此一来,司马一职可以彻底放心了。”
想了一会,徐景迁作沉吟状,补充道:“司马要与士卒同吃同住,行伍出身的还要一起训练,关心士卒疾苦,帮士卒书写家信,诸如此类,在士卒中广树威望,才能润宣教于无声。”
“刚才所说,不过是提纲挈领的点点题,还要叔言补充完善。司马制度草创,设想地再完美,也会在实际运行中遇到形形色色的问题,到时候,我们再针对具体问题逐步改进。”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不知不觉绕着小院走了数圈。徐景迁见该说的话,大体已经说完,就留下韩熙载一人继续深思,自己回到屋中开始下午的忙碌。
徐景迁将刘砾、徐超航等人叫至书房中,宣布了奉令组建衙内马步军的消息。
衙内军军额三千,编制六营,每营五百人。下设五都,每都九十九人。都以下却与常规编制略有不同,此时吴国军中,都分两队,每队有五什,每什又分为两伍。
按徐景迁的规划,新军中每都下设四队,每队二十四人,队分两什,每什十二人,队长亲领其中一什,下面只设一个什长管理另一什。
此举不但减少了军中层级,队伍编制更趋合理。照徐景迁设想,百人都作为日常基本作战单位,独立承担作战任务;队则可作为追击残敌、打扫战场的基本单元。
编练新军,营官以下一应空缺,徐景迁自然联想到身边的亲随。这些人能力固然有大小,但忠心却都是经过了一定考验。徐景迁按照每个人的才具,一一谈话,许诺试署从营指挥到队长不等职务,众人大多官升一级,自然乐意。
即便不升官,跟着徐景迁干,也比在其他军伍中强数倍不止。不过,徐景迁把丑话说在前头,新军操练很是辛苦,若是受不得苦,或是能力不胜任,到时候不能怪他不叙旧情。众人尽皆凛然应诺。
一个时辰的功夫,徐景迁与亲随们逐一谈话,确定了他们拟任新军的大体职务。
敲定了军队架构、中低层军官的任职,军中还缺副都指挥使和几个营指挥,这是留给部分将领子弟的。一方面,这时是乱世,不是文恬武嬉的和平年代,部分将二代还是有真本事的,平日里注重训练,同时从父辈讲述中汲取作战经验,赢在了起跑线上。另一方面,徐景迁只是初露峥嵘,还需要拉拢人心、军心巩固地位。
这个问题,徐景迁自有考虑,不会与亲信们探讨。至于从哪里募兵,还需要听听大家伙的意见。徐景迁的初步考虑是挑选吃苦耐劳、遵守纪律的人为兵,有没有军事素养倒在其次,这种人好管理,经过刻苦训练即成精兵。如果过于油滑聪明,一来惜命,二来不容易洗脑。当然徐景迁不会说的这么直白,只说不能有太多市井气息。
听了徐景迁的问询,韩熙载、卢绛、朱匡业等人尽皆陷入沉思。徐超航以前听徐景迁准备认命自己为劳什子都司马,与都校一个级别。虽然对于司马具体干啥,还处在一知半解的程度,但毕竟算是一步登天了。
自家情况自家知,他武艺不出众,上阵搏杀没有什么大的前程。只靠了一张巧嘴,和还算不错的记忆力,还有关键时刻不惜命,这才能在军中立足,却也没有什么升迁空间。随徐景迁去金陵守孝的同伴中,只有他一人还是伍长。
此前从没有想过会有多大升迁空间,徐景迁谋划的司马体系,倒是给他开辟了一条康庄大道。因此,憋了一股劲要在徐景迁面前好好表现,证明自己,也证明徐景迁的眼光没有错。
在徐景迁发话后,徐超航就迅速开动脑筋,很快就灵光一闪有了主意,张嘴欲言,只是斜眼看见韩熙载、卢绛、朱匡业三人都是一副沉思模样,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两只手不停揉搓着衣衫下摆,屁股在板凳上扭来扭去,一副猴急想表现却又按捺的模样。
徐超航的异常没有逃过徐景迁的眼睛,徐景迁联想起前世刚上班时,领导召开会议征求意见,自己偶有所得,想要站起来汇报,却又因为新来乍到而自己逡巡不前的表现,会心一笑,温和问道:“超航,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徐超航此时还在神游天外,听到徐景迁的问话,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一张脸涨的通红,讷讷不能言,但看到徐景迁一副鼓励的眼神,心中一横,大着胆子开口说道:
“刚才听了公子所说条件后,卑职确实心有所思,权且说出来算是抛砖引玉。卑职出身商贾,小时候常随父亲在运河上坐船押运货物,看到河边有许多纤夫,纤夫喊着拍子拉纤,行走间很有规律,每个纤夫都凝练了一身力气,倒是符合公子要求。只是这些纤夫要么出身贫寒,要么是躲避淮北战乱流寓至此,也有些好勇斗狠的恶习气。”
听徐超航说完,徐景迁称赞道,“超航此番是动了脑筋的,说得很好。大家还想到了什么,无论对错,都可以说说。”
刘砾受到启发,开口说道:“金陵城外多山,朝廷不禁武具,是以山民多上山打猎为生,活下来的都是好弓手,我也是其中一员。山民生活清苦,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忍饥挨饿,所以我才会这么瘦。”
众人闻言尽皆哈哈大笑。有徐超航、刘砾开头,大家也都结合自己经历,七嘴八舌发言,有说农民、有说石匠、有说船工、有说渔民的,徐景迁也不多加评论,只是在那鼓励大家发言。听着大家发言,徐景迁心中渐渐拿定了主意。
不知不觉,太阳西落,夜幕降临。蜡烛高照下,众人吃着美食,品着美酒,又有大好前途在前面招手,人人俱皆欢天喜地。徐景迁喝了两盏淡酒后,与韩熙载一起离去,剩下众人更是放浪形骸,玩闹到夜半方止。众人也不归家,就在卢绛府中歇息。
回府后,徐景迁挑着蜡烛,对方案进行了细致修改,等到戌时初刻,方才大功告成。
第二日一早,徐景迁带着方案,面见父亲徐知诰。徐知诰接过方案,仔细翻阅,提了几个问题,徐景迁一一解答。徐知诰虽然对于儿子搞得这套司马系统一时间也察觉不出好坏,但也秉持着姑且一试的态度。不再多想,直接问道:“你军中司马可定下了?”
“孩儿属意韩熙载,还请父亲定夺。”
“嗯。韩熙载高中北朝进士,父祖皆为高官,是个有家学渊源的。只是刚南奔时,为求名绕过政事堂,直接上书皇帝求官。且为人轻佻,不拘名节,为父甚是不喜。故而只委以校书郎,准备好好打磨一番杀杀他的傲气。没想到他自从跟你后,倒是长进了不少。你既然看着合适,我没什么意见。”
“还有一事,孩儿毕竟年幼,于军旅之事只是略懂皮毛,想求父亲帮我委任一名副都指挥使、几名营指挥从旁协助。”
“哦,副都指挥使,仲登属意哪个人选?”
“武昌军节度使之子柴克宏。”
“就是那个木讷寡言的柴木头?”
“正是。”
徐知诰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计较片刻,然后点头同意。
《后唐书·朱卢刘柴列传》:柴克宏,父再用,事烈祖有功,至武昌军节度使。克宏以父荫任郎将,稍迁衙内马步军副都指挥使,为世祖佐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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