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县,大雪封城。
自风雪停歇已是后半夜,刘备组织军民清扫街道积雪,并抢救屋舍坍塌的灾民。
不止是蓟县,周围乡社、村社都在刘备的救援范围内。
忙碌大半日,州府前的空地上支起许多军帐,受灾百姓临时安置在这里。
刘备拖着疲倦身躯巡查粥棚,负责施粥的是糜芳。
糜芳引着刘备亲自检查每一锅粥,雪里冻死的牛马羊也都剁碎,每处锅釜里都漂着一层油花。
只是这些兽群是冻死的,冻肉里血液难以排除干净。
所以锅釜里漂浮的除了油花,还有褐色血沫。
刘备拿木勺舀了小半,吹了吹尝了尝滋味,嘱咐糜芳:“盐再多一些,我们不缺盐。”
“是。”
糜芳大声应下,他对克扣物资、食盐这类事情缺乏兴趣。
目前己方切断了河北与三郡乌桓、鲜卑人的联络通道,自然也垄断了双方之间的贸易。
此刻的河北对武装骑兵充满了兴趣,河北马价急速上涨。
只是贩运几十匹马,就是数百金、上千金的利润。
眼前粥棚这点物资,真没放在糜芳眼里。
刘备离开粥棚,对跟在身边的陈到感慨说:“大雪壅塞城野道路,想必渔阳、上谷、代郡雪灾也是不小,不知乌桓骑士何时能归营。”
陈到反而说:“如若乌桓各部受灾,恐怕会就势内迁,寻求主公庇护、援手。”
现在幽州府库有没有多余的力量救济受灾的乌桓人?
够呛,此前幽州三分,相互制衡之下,加上袁熙也是个性情温和的人,所以始终维持相对的和睦。
这种和睦状态下,彼此都加快了内部的整合,使得幽州的自耕农急速减少。
各县编户少了,税赋也就少了,府库自然谈不上什么积蓄。
现在蓟县府库里的物资,也是幽州豪强们给大司马、给刘备面子,凑集形成的,只够刘备养兵到开春。
再想要粮食物资,只能去豪强坞堡、庄园里的借。
眼前拿出来赈济灾民,意味着军粮撑不到二月中旬。
除非卖马,用重金购买粮食;或者文雅一些,给一些幽州豪强送马,对方给你送粮食,纾解困难。
总之,如果西边各郡乌桓受灾内迁请求赈济,这严重超过刘备的能力。
只能期望大雪只是局限于蓟县附近,不要蔓延到西部各郡,更不要降在辽西三郡。
否则雪灾之下,三郡乌桓必然联军入侵,以获取粮食。
刘备与陈到一前一后朝州府里走,就见田豫疾步而来,递上插着三支鸡毛的公文,公文已经拆开,帛书折叠其上:“玄德公,关中捷报!”
“捷报?”
刘备疑惑,之前榆中迫降诸羌男女老少二十万口的捷报已经大大的震惊了幽州上下。
怎么还有捷报?
见田豫脸色奇怪,当即也拿起帛书,抖开双手捧着正要阅读。
顿时,他双手莫名轻颤:“这……怎可能!”
田豫站在边上,脸色沉静:“仆以为应该是真的,大司马又得益州、汉中近五百万男女。”
五百万男女,榨干冀州、幽州,再把张燕整个黑山军算上,大概也能凑出五百万人。
这等于整合了袁尚、张燕、己方、蹋顿、公孙度,五个势力才能凑齐五百万规模。
而目前兖豫青徐四州,再加上扬州,不见得能有五百万。
关陇二州,算上朔方各郡以及匈奴、鲜卑,也不见得有五百万人。
以益州的地势、资源,以及目前荆州分裂的情况来说,稍稍经营一下,就能全取荆州。
刘备思索着,又恍然一惊:“不可能,大司马志存高远,有纠正光武劣政之意,岂会速定天下?国让……遣使通告各郡,我要看看各地反应。”
田豫展臂邀请,刘备抬腿跟着田豫走向屋舍,进了屋舍后田豫才说:“玄德公,若是通告郡县,恐怕本州英杰将投关中,以寻求出仕。”
“这不重要。”
刘备抬腿坐到炕上边缘,脱了自己短靴后上炕跪坐在主位,对跟着上炕的田豫说:“明年正月举孝廉之事在我,本州豪杰得闻益州之事,必然交结、讨好于我。佐以举孝廉一事,可筹许多粮秣。这样乌桓即便受灾来投,我也能妥善安置。得此臂助,自不惧三郡乌桓。”
田豫揉着自己小腿肚子,沉眉思索:“举孝廉一事,岂不是要与袁熙交恶?”
这些年为了避免幽州发生大规模战争,鲜于辅所领六郡半承认袁熙这个幽州刺史,具体就表现在各县举孝廉的决定权上。
对普通百姓来说,从他们之中推选的孝子,是经过县里提名,郡里筛选,最后由州里做决定。
普通百姓眼里,州里与郡里就算不合,也是朝廷所派的大员充任。
州郡双方交战,只要不是在百姓家门口打仗,对百姓来说这点争斗没什么意义。
反正不管是谁,百姓都是要缴纳税赋的。
甚至有时候郡里来本县征兵,州里也会同时派人来募兵。
田豫一直在回避幽州内战,刘备也不愿意战争发生在幽州内部。
以涿郡的地理位置来说,只要与袁熙开战,战争一定围绕涿郡、涿县展开。
不管谁胜谁负,刘备家乡一定会被打烂。
田豫观察刘备,刘备犹豫片刻:“此事我会与袁熙交涉,如果可以,我愿意退让半步。以现在大司马的威势,袁熙也要思谋退路。他兄长能领交州,他如何不能?”
刘备看着田豫:“这也是我领军过涿郡时,袁熙不做阻截的根由所在啊。”
官渡决战时期,他在邺城待过一段时间,与袁熙是有交情,但也只是普通交情,勉强算是认识。
真正让袁熙态度温和的原因就是退路,有袁谭这个榜样在,袁熙很难生出与袁尚同生共死的决心。
袁尚那里也没有把握打这场仗,也就放任袁熙,使得幽州维持了和睦状态。
田豫听了皱眉,转而就问:“玄德公,大司马欲纠正光武劣政,可指的是检地,如似告缗令?”
刘备不言语,这时候仆从端来饭菜。
仆从退下后,陈到察觉刘备眼神,也就退到门外执勤、警戒。
屋舍内,刘备拿筷子搅动泡发的薇菜,这毛绒绒的像盘起来的黑色毛毛虫。
夹了些放嘴里咀嚼,才说:“这难道不应该么?”
田豫眼睛上翻看屋梁:“若是这样,河北难以平定。如审配这样的大姓,族兵万人,部曲奴仆数万户,产业遍及诸郡,田产跨县相连。”
刘备咽下薇菜,看着田豫:“国让想说什么?”
“仆以为,益州大姓承平已久,不知乱世残酷。恐怕益州难以平定,要耗费大司马许多时日。待益州平定,他检地之事为天下知……”
田豫凝视刘备的双眸:“河北之人自知非是大司马敌手,恐有弃袁氏,迎奉玄德公之意。到时候,玄德公将如何自处?”
都是发小关系,刘备默然,久久不言。
直到肚子咕咕作响,刘备拿起筷子夹菜:“国让多虑了,再说天下之乱,就在于权贵索取无度,小民无立锥之地。我虽无检地之志,亦有此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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