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八月,关中依旧气温沉闷、燥热。
一场难得的小雨,还没到午间,各处雨水痕迹就被蒸发一空。
这场雨也就洗去了积累的扬尘,视线内一切景物都明艳、鲜润起来。
入驻织造都尉府以来,黑熊又开始了日常巡查。
他驻马渭南岸边,身后就是七节蒸汽战车,随车的秘书郎们或在车厢内办公,或在车厢外的遮阴布棚下工作。
渭水之上,一支船帮扬帆逆流而上。
渭水水浅沙多,经过两年清淤,才收束河水,形成了可以让漕船通航的中心河道。
而这之前,枯水期河水平摊后十分浅薄,丰水期又洪峰激流,都不适合行船。
也就先秦时期渭水淤积现象不严重,适合通航;到武帝时期,仅仅是陕津砥柱运往长安的漕粮都出现了困难。
黑熊驻望渭水,感觉这就是一条淤塞的血管,看着很大很大,却无多少好处。
“关中风弱,船队难以借助风力。”
黑熊思索着,对站在身边的高俊说:“你看这些船队,船帆张而不鼓,全赖水手划桨、摇橹。逆流而上,缓慢而艰难。”
即便这样艰难,也比畜力车马运输要快捷。
高俊认真观察,他不怎么懂船,但也清楚水运才是军国利器。
仅靠车马畜力、人力运输,那成本太高了。
尤其是艰难地区,必须仰仗人力的地方,那占用人力消耗钱粮不说,还会耽误人力的再生产。
孔明灯热气球、蒸汽战车什么的,都有些乏力。
如果有十几个小男孩就好了,砥柱之类挖个洞,引爆即可。
还有丹水漕运,规划好,引爆山峡改变灞水、雒水,注入丹水后,甚至有漕运衔接关中的可能性。
渭水也是一样的,舍得用小男孩,直接炸出一条河道,引洮入渭,使关中漕运直通榆中。
黑熊莫名心累,黑白法力也不是万能的。
望着缓缓离去的船帮,黑熊对高俊说:“安排人手,明日去陈仓造船厂,我要常驻。”
“喏!”
高俊应下,关中各处,大司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河湟之战已经开始动员列郡,不可能再停下。
黑熊不管是常驻郿县还是陈仓,都是一种就近威慑,也能驰援解救前线僵局。
到了现在这一步,河湟生羌只是明面的敌人,内部分配、竞争矛盾才是最难化解的。
只有待在关中西南部,能解河湟战场僵局,也能快速突入益州,镇压可能存在的叛乱。
所以待在织造府,还是去造船厂,就战略威慑、反制来说,没有本质区别。
返回车队,黑熊取出一卷山川地图,铺开后审视。
法正端来茶水、麦饼,黑熊拿麦饼咬一口,就说:“渭水漕运艰难,我却执意飞天大计,实在是有些不恤民生艰难。”
斜眼去看法正:“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这让我想起了一种打铁花的游戏。”
法正能听明白前面的,后面的打铁花有些不懂,但也感觉自己不是很妙,就问:“这打铁花?”
“一种好玩的游戏,今年冬季守岁时我就找人表演。”
黑熊说着笑笑,向后靠在椅背上,扭头看窗外:“明日去陈仓船厂,书写令文,召阎圃来陈仓见我。”
法正听了缓缓点头,现在他也很好奇张天师飞升后,有没有在弟子、门生、故吏、信众面前现身。
这种事情找张家人、天师道信众是问不到答案的,只能问阎圃这类游离于天师道信仰之外的人。
如阎圃这种人,亲眼目睹天师兵解飞升,那自然深信不疑。
可若这么长时间以来,飞升的天师根本不管子女、天师道发展,那么阎圃自会用一种辩证的态度来审视这件事情。
黑熊吃着麦饼,拿起杂书阅读,这些都是长安大学各类学馆涌出的新书。
多有离经叛道之言论,也有许多类似科学启蒙的设想与实验的叙述。
“陈群怎么当农家了?”
黑熊拿着一页纸张疑惑,仔细去看作者,的确写着‘颍川陈群长文’六个字。
就算颍川郡当代还有叫陈群的其他人,为了躲避麻烦,也会换一个表字。
所以这六个字指向性很明确,就是陈群本人。
这张纸上写着《良种论》,是陈群在大学公田、学田里劳动时的心得,内容就是良种筛选、培育,与牛马良种的经验总结。
历代农人都有改良作物的习惯,但效果缓慢,百年积累也难增产一成。
因此陈群大胆设想,去找悬差大的种子来改良;哪怕像驴马繁育的骡子,即便不能继续繁育,但也是一个可靠的增产、改良设想。
黑熊歪头审视上面三百余字,就说:“若是按这设想,我的子女就不该与大姓联姻,应迎娶民间良家壮丽女子,女儿也该招纳良家壮丽男子。”
法正愕然,急忙说:“君上说笑了。”
“没有,我母亲就出身低微,是寒门女。”
黑熊凝视上面的字迹,陈群也在写金简书,就说:“人的身体是先天养成,后天吃五谷、蔬菜、水果、肉蛋经过锻炼长成的。一个人二十岁时,身躯定型,若本性纯良,就算粗鄙一些,读书也来得及。可若是先天不良,后天饮食匮乏,又疏于锻炼,则形貌短陋气质卑猥,就算读万卷书,也难生育出形貌壮丽的子女。”
说着黑熊呵呵做笑:“我能白手创业,天下各家,谁家值得我和亲交好?将此事记下来,以后我家儿女只与良家婚配。”
一种浓浓窒息感将法正包围,张张嘴想要规劝,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君上,此事不宜声张,待臣民顺服后,再宣扬不迟?”
“先生的意思是我要躲避他们的锋芒?”
黑熊将最后一点麦饼送嘴里,将《良种论》塞到桌上公文包里,喝一口茶水,才说:“战场上凭借刀剑矛戟抢不走,还想通过子女婚好来骗?我创业艰难,可以委屈自己。到了现在,我要看看谁会不满。”
说着拿出钢笔,旋开笔帽试了试墨水,就在一张纸上书写:禁千石及以上官吏之家通婚。
盖上笔帽,黑熊看着这一串字笑呵呵:“陈群的《良种论》十分有理,贴合大道奥妙。牛马要改良,人种如何不能改?放开婚嫁,才可让民间良种改益各家,这是为了各家长远考虑,实不该生怨。”
《良种论》的底层逻辑就是矮马与矮马生不出高大骏马,想要改良就必须引入更好的血统。
牛马、农作物如此,树木如此,人也该如此,这是是典型的血统论,很是先进。
法正闭口不言,他倒宁愿大司马整日忙碌于飞天器、蒸汽机研制、改进,也别这么反复折腾、刺激官吏、士人。
谁都知道东乡、西乡生育了许多公子、女公子,上下吏民也都生育了大量子女。
目光长远的家族,已经在做这方面的谋算,并交好东乡、西乡。
这次最过分的是连勋贵也一并刺激了。
试问如甘宁、马超、张绣、段煨、刘琦、司马芝、刘晔这些人,谁没有与黑熊联姻的想法?
不见法正言语,黑熊就说:“陈群的《良种论》十分宝贵,他将先秦以来的经验总结,字字珠玑,可谓大道公理。幕府不能坐视,赐爵关内侯,食邑百户,单独建设一座良种学馆,请他坐馆。”
坐馆也是有俸禄的,黄月英就是官秩千石。
本想多给一些食邑,奈何陈群原罪深厚,这次就当是洗清前罪,弄了个清白身份。
想了想,感觉这么放过陈群有些太便宜这家伙。
黑熊就指着桌上书写的婚姻禁令说:“《良种论》刊登邸报通传列郡,再将这《禁婚令》上表行台,一并刊行布告。”
“喏。”
法正有气无力,可也清楚,今年大司马留在关中不出门,内外也就诽议不止,没几个人会自寻死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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