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政使吕图南的嗅觉很敏锐,在看着这份奏疏后,就知道朝堂上可能掀起大波澜。
在首辅黄立极已经确定明年要退、现在也不怎么管事的情况下,次辅韩爌的威望越来越高,甚至被很多人认为是下一任首辅。
这份奏疏上去,一定有不少人围绕奏疏做文章。
那些对首辅还有奢望的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东林党的反对者,也会想办法把韩爌拉下来。
最终的结局如何,是谁都难以预料的事。
作为一个中立派,吕图南不想卷进这件事,他不敢阻拦奏疏封进,吩咐一位中书舍人道:
“把这份奏疏抄一份,送到文书房和内阁,直接送黄首辅那里。”
没有把奏疏按惯例送到分管法律事务的韩爌那里,而且直接送到黄立极案前,让首辅黄立极处置。
这位中书舍人有些犹豫,询问道:
“韩阁老分管法律事务,不另外抄送一份给他吗?”
吕图南瞥了他一眼,说道:
“事情涉及韩阁老,按例他要回避。”
“发给内阁的奏疏直接送给黄首辅,其他人都不要告诉。”
“一定记得保密,否则后果你知道。”
警告了这位中书舍人一下,吕图南给他打上了不可用的标签。
这位从新科进士中选出的中书舍人,应该是东林党或者东林党的倾向者。
吕图南以前对这种事情不在意,但是此时却认识到了危害——
这些结党的人,真是一切以党派利益为先,丝毫不顾朝廷制度。
将来在重要事务上,一定不能用这样的人。
不提吕图南的感慨,内阁之中,首辅黄立极看到这份奏疏后,同样不敢擅专。
他已经确定要退了,皇帝也安排他担任理藩院掌院。
面对这种有可能影响下任首辅人选的案子,他不打算参与。
不管这个案子的发动者是谁,背后有什么隐情,他都不打算管。直接把奏疏递上去,让皇帝烦心就是了——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处理奏疏的流程有所改变。以前奏疏递到通政司后,要先送到宫中文书房,文书房呈给皇帝,再交给内阁票拟,皇帝或司礼监批红。
当今皇帝嫌麻烦,在前段时间五院改制后,把文书房给奏疏分类的权力转给了通政司。通政司为奏疏分类后,直接送到内阁。大学士交叉写票拟,再由皇帝最终批红做决断。
这样中间少了一道程序,文书房地位被弱化,奏疏直接送到内阁,有被隐匿的可能。因此近来又有变化,那就是通政司要把所有奏疏都誊抄一份,同时送到文书房和内阁。万一内阁有疏漏,文书房对比之下会发现。
锦衣卫保密司派遣到通政司的人员,任务也多了一重。那就是在为奏疏划分密级的同时,要给奏疏编号,这样对比和查找的时候,会更方便一些。
所以如今内阁面对棘手奏疏的时候,可以不写票拟递上去——
毕竟皇帝没有给出指示,他们有时候不知道应该怎么写。
不像以前的时候,皇帝把奏疏发给内阁后,大学士必须写票拟。
这次,朱由检看到奏疏后,既没有做出表态,也没有发回内阁让大学士写票拟。
而是在一次常参会议上,把誊抄的奏疏发给所有大学士和九卿。
把这件事直接公开化,而不是私下里解决。
这种做法,虽然没有表明态度,却显示了皇帝没有帮韩爌压下事情的意思。
在场的大学士和九卿,对此各有盘算。
韩爌也认识到了这一点,自己脱下乌纱帽,跪在地上请罪道:
“陛下,臣治家无方,请求陛下治罪。”
朱由检饶有趣味道:
“这么说来,韩卿是帮他们认罪喽?”
“难道这件事韩卿早就知情,以前隐瞒不报?”
韩爌额头上一时冒出冷汗,意识到皇帝的不满。
的确,在皇帝一直高举反贪大旗的现在,自己作为次辅,家里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难怪反贪署成立后,第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若是不能从这件事中摘出去,不但首辅无望,甚至有可能丢官去职。
毕竟奏疏中已经写明了,他的亲戚收受礼金的时间有的是在赠与税通过后,数额也超过了赠与税的起征点,却没有主动交税。
按照皇帝的说法,依法纳税是所有大明国人的义务,偷税漏税的会不视为大明国人,剥夺政治权利。
如果他牵连进这件事,意味着偷税漏税也有他的一份,会开除大明国人身份。
在国会开设如火如荼的现在,如果一位官员连大明国人都不是,后果是什么样所有人都明白——
百姓不会认可这样的官员,甚至官场上也有可能把他当笑话看待。
为了避免这个后果,韩爌咬死了自己不知道,不知自己的亲戚打着自己的名义收礼金:
“臣被逆党诬陷窝藏赃款二千两,不得已出卖田宅和向亲友借贷,才交上所谓的赃银。”
“其时无处栖身,不得不居于先人墓地。”
“这些亲友昔年对臣多有帮助,是以臣在进京时,把跟随的亲友带进京里。”
“但是他们的作为,臣是一概不知。”
“臣家中并无多余之财,恳请陛下明鉴!”
这样一番话语,说得朝堂上很多官员心有戚戚。
当年魏逆打着追赃大旗,不知道迫害了多少人。
以至于韩爌这样的致仕大学士,都被逼得居住在先人墓地。
朱由检当时也是因此,在刘一燝和韩爌等人之间选择起复韩爌。认为他应该会感恩戴德,感激自己把他从墓地中捞出来。
没想到韩爌并不怎么领情,为了养望很是拿捏了一阵。以至于朱由检耐心耗尽后,选择拔高袁可立的地位,用他主持了朝堂一阵子。
后来还是韩爌主动屈服,打着“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的旗号,重新获得了朱由检的认可,进入内阁当次辅。
现在,朱由检看着这位当初连两千两都拿不出来的臣子,在这里信誓旦旦地保证对亲友收受礼金不知情。
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继续信任这个人。(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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