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间,市坊之内的喧嚣落下去,夏侯子臧的烦恼便是涌上来。
『子孝叔叔竟然不护着我!』
夏侯子臧很是不敢相信。在他的记忆里面,曹仁是最让他亲近的,当然曹洪也是。小的时候夏侯子臧经常去曹仁家玩,然后玩累了就睡在曹仁家里,甚至是几天不回家都没事。
可是现在,夏侯子臧忽然感觉不到曹仁对他的『爱』了,就像是天空都是灰色的。
夏侯子臧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很哀伤,就像是全天下都遗弃了他。他父亲不爱他,他族人也不爱他,现在连他叔叔也都不爱他了。当然,这是他以为,就像是他认为他的父亲常年征战在外,无暇顾及家庭便是不爱他,他的母亲只懂得给他吃喝穿衣天天说教唠叨,也是不爱他一样。
至于他父亲辛苦不辛苦,他母亲操劳不操劳,干他什么事情?
难道那些事情不是父母应该做的么?
不是么?他父亲夏侯惇为了升官发财,为了权柄在忙碌,怎么能算是为了他呢?他母亲衣服食物什么的,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吃喝穿用,也怎么能算是全为了他呢?
即便是他做了些许的错事,归根结底的原因,也是他父母在他小的时候没有好好的教导他,没有丢开曹氏夏侯氏的军队政务,没有将全部的精力和时间来陪伴他成长,伺候他成才。
所以,他感觉不到家庭的温暖。
他希望他父亲不要去领军作战,不需要去府衙办事,每天都陪着他玩耍,他母亲也不需要给一大家子的人这个那个的,只要照顾他一个人就好,那才是真的爱啊!才是家庭的温暖啊!
夏侯子臧在院子里面来回走着,埋怨着这个,愤恨着那个,但是唯独没有表示过自己有什么问题。对啊,他自己能有什么问题呢?自己不过就是个孩子啊,能有什么错?他的朋友从来都没说过他有什么错,他全天下的朋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在夸他的好!只有他父母天天嫌弃他,所以他觉得他朋友才是正确的,他父母都是错误的。
『郎君,时辰不早了……』
在夏侯子臧的心腹亲卫小心翼翼的说道。
夏侯子臧不想睡觉,所以他们也就自然没得睡。
夏侯子臧发愁,他们也同样发愁,但是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真的有些办法的人,也跟不了夏侯子臧多久。
『睡,睡尼玛个屁!』夏侯子臧忽然暴怒起来,咆哮着,用拳脚殴打着方才发话的亲卫。
亲卫抱着脑袋,护着要害,像是一个肉沙袋一样让夏侯子臧殴打着。其他的亲卫偷偷瞄着,并没有上来劝架,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
亲卫有穿皮甲,夏侯子臧也只是发泄而已,并没有朝着要害去打,也没有动刀动枪。夏侯子臧没练过武,他嫌累,他也没读多少书,理由也是一样的,同样是他觉得累,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想象自己将来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将军,然后手一挥便是千军万马奔腾,百战百胜……
所以夏侯子臧打人的时候,也就是几下而已,随便扛扛就过去了。
这一次也是一样,嗷嗷乱叫外加拳打脚踢了一阵之后,夏侯子臧也累了,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起初的时候,曹仁派来软禁夏侯子臧的兵卒还会伸着脑袋看一看,怕是生了什么事情。后来也就习惯了,反正一天到晚没有不闹腾的,起初还是看笑话,后来便是连笑话都懒得看了。
发泄了怒火,人也就疲惫了些,夏侯子臧无奈的瘫坐着,半响才挥了挥手,『睡觉,睡……』
『嗖!』
『啪嗒!』
忽然从院落之外,射进了一支箭矢来,落在了院中,顿时吓了夏侯子臧等人一跳。
箭矢的箭头被去了,花白的尾翎在夜风之中飘动着,箭杆之上似乎还捆绑着的绢布。
『谁?!』
夏侯子臧的亲卫缩着脑袋,四下看着。
院墙之外轻悄悄的,什么回应都没有。
夏侯子臧指了指箭矢。
亲卫上前取了箭矢,然后拆下了箭杆上的绢布。
『「闻兄台身陷囹圄,蒙受冤屈,余深感世道不公,辗转难安」……』夏侯子臧让人举着灯火,然后看着,嘿然出声,『对么,世道不公啊,就是世道不公!看看,写得多好,多对啊……「兄有大才,奈何被宵小所陷,诚可喟叹也」……』
夏侯子臧看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有些哽咽起来,抽了两下鼻子。
这天下,还是有人懂我的!
父母都不能理解我,还是我的朋友,我外面的这些不是亲兄弟更胜亲兄弟的人,能理解我!
『……「一时急切之间,实难以为兄台洗刷冤屈,平反罪名,」』夏侯子臧继续看着,读着,『「故而弟有一策,可暂脱囚笼」……』
夏侯子臧读到了此处,忽然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一把抢过了身边亲卫举着的灯火,然后赶人,『行了,你们都下去罢!都去睡觉,去睡觉吧!这里不用你们了!这个箭书之事,谁也不能说出去!听明白了没有?!』
左右三四亲卫相互看看,便是只能应答退下。
等亲卫走了,夏侯子臧才急切的重新拿起了绢布,仔细看了起来,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嘴角越扯越开……
在襄阳城的另外一边,黑暗之中,有人窸窸窣窣的走过小巷,推开了一处的角门,然后沿着小径,穿过回廊,到了一处厅堂之下拜倒,『主上……』
厅堂之内的黑暗之中,有声音淡淡响起,『都办好了?』
『回主上的话,都办妥了。箭矢已经射进了院内……』那人拜倒在地,有条不紊的回答道,『沟渠栅栏之处,早已经浇了酸醋,和寻常腐朽并无两样……船只也让人弃在了河曲之中……所有器物都是找不同之人,不同之处采买准备的,绝无半点印迹……』
那人一项一项的禀报,然后说道:『主上,不过小的看来,那人未必能逃得出去……沟渠恶臭,又是天寒……』在他看来,夏侯子臧这等衙内,根本不可能忍受这些,所以那些准备的东西或许都用不上,即便是有了规划完整的路线,有了兵卒巡逻间隔的提点,整天养尊处优的衙内也不太可能做到顺利的逃离,说不得半道上就又会被抓起来了。
黑暗之中的声音似乎轻笑了一声,『无妨。逃得与否,并不重要……你这几天就在院中好生待着……你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不知道……明白么?』
『唯!』那人叩首应答。
黑暗之中,细微的衣衫摩擦的声音响起,然后便是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在第二天的夜间,夏侯子臧开始了逃亡,他带着人找到了某人不小心遗落的梯子,翻过了围墙,然后咬着牙忍着恶臭和冰寒潜入了沟渠,推倒了被腐蚀得之差一线的栅栏,然后成功的找到了隐藏的小舟,结果却因为不懂得操浆在河道内耽搁了太长时间,最后被巡逻的兵卒抓个正着……
然后夏侯子臧,就成为了襄阳城内,甚至是荆州地区,在太兴七年年度的最佳笑话。
不管是大街小巷,还是酒楼酒肆,每个人都在笑,都在眉飞色舞,都在绘声绘色的讲述着他们或许从来就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会比亲眼见到还要更加详细,更加有味道……
『说!给你箭书的到底是谁?』曹仁忍着怒气,捏着拳头问夏侯子臧。他站得远离了一点,一方面是夏侯子臧身上的恶臭,另外一方面他害怕一时忍不住会砍了这家伙。
『不知道!这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夏侯子臧喊道,『叔父大人,我不敢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还不成么?你快去让人取了衣裳来,好让我更衣……』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护着你那些狐朋狗友!』曹仁双眉立起,『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倒是说还是不说?!你难道到死都要护着你那些朋友么?!』
『我真不知道啊,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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