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曹植也不能时刻理解我的苦衷后,我失了神:“是啊,为什么我总是垂头丧气呢?”
曹植得寸进尺:“你知道么,邺城西山上,生有一种山鸡,她有着美丽的羽毛,却过分地喜爱自己的毛色,整天就对着河水照影,常常因为眼睛一花,不小心掉河里被淹死。西山上还有一种山鸡,她的尾巴特别长,雨雪天的时候,由于珍惜自己的尾巴,她便栖息到高树梢上,不敢下来觅食,结果常常饿死。”
我敏感的神经瞬间被拨动,只冷冷笑:“你在骂我像山鸡?”
“不是像,就是!”曹植竟理直气壮,“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腹中空空却好四处显摆学识之人。”
“随你怎么想。”我加快了脚步。
“今日宴上所念之句,并非都是你所作吧。”
曹植突如其来的一句质问,让我心咯噔一下,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于是转过头去。
只见曹植双手撑腰,一收放浪佯醉之态,冷冷地盯着我,不紧不慢地说道:
“妹妹的学识,我是最清楚不过的。所谓‘人比黄花瘦’、‘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并不似你能写出之言。
“前头的‘赋’倒是辞藻甚华,文意颇深……可汝连赋作章法之皮毛都不曾学会,于是句式颠倒,铺陈所言,像极了剽窃他人精言妙句,堆砌而成。
“先前我只是猜测,并不肯定,后来反复吟诵阿缨所作之赋,终于找到一句,足以证伪——”
曹植曹植步步紧逼,冷冷笑道:“‘渡黄河兮冰塞川,登太行兮雪满山’,我的好妹妹呦,蔡氏于阳春三月归汉,哪来的冰雪呢?”
如被雷劈,震得我四肢发麻,直到曹植伸手轻拍我肩,我才回神过来。
“今日在座,皆为当世才俊,四哥我一浅学小子,姑可识出破绽,汝以为,蔡伯喈之女,会未尝察觉?”
平日曹植顽劣起来跟不良少年没什么区别,如今严肃起来时倒真让人有丝丝敬畏。
被曹植说数落得有点眼睛酸养,我只好低下头,沉默不语。
不过想借后世的“挂”使自己避难,怎么就这么难,还不如一开始就承认自己是抄的。
而我也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哪里让曹植讨厌了。
“妹妹初来府中时,因你言辞多侮慢,我确是轻视的。前月你发愤背诗,也曾略改吾偏颇之见。然观今日缨妹妹所为,呵……”
我从曹植笑声里听出了叹惋。
“寻人代作也好,盗用他人之辞也罢,我只问你,阿缨,汝今日博取人前荣耀,可心安否?”
我摇了摇头。
“既不心安,便知动心忍性,方可曾益汝所不能。不会写诗作赋,往后好好学就是了,何以垂眉自扰?反正我想要的我一定会靠自己的本事去获取,才不会像你一样天天烦恼呢!活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心绪不佳,竟也是一种罪过。你说,要是在母亲或父亲面前你也如此模样,能讨得欢喜么?”
我多想反驳他一句“有时想靠自己的本事获取简直是天真的罪过”!可看到曹植年少乐观的精神风貌,我实在不忍心出言打击。于是便苦笑:
“好好学?说得真轻易,谁教我作赋,你么?”
“也行啊。”
“啊?”
曹植见我惊诧的模样,又开始得意洋洋,眼神轻蔑地笑:“监督你治学,二哥跟我说了,我也应下了,从明天开始,你跟我一块去东阁听邴先生的课吧!”
那模样,像极了背手撑腰呼号同伴的打鸣公鸡。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可是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前世最喜欢的诗人,竟然要教我吟诗作赋?
月光真的好暗好暗,可是星光真的好亮好亮。我只呆呆地望着曹植,仰慕他那双漂亮眼睛里的璀璨星光,那星光,也注定将洒落在我心田,种下希望的种子。想到将来的不可能,眼神又开始迷离泛起薄雾,此时此刻,我思绪十分凌乱,仿佛置身于红荆棘丛中,既迷恋红色的浪漫,又畏惧玫瑰带刺。
曹植却突然抬手伸向我脸侧,手心一合——原是抓住一只停落在我碎发之际的萤火虫。
他将手心捂住的萤虫于我眼前放飞,嬉皮笑脸跟个八九岁的孩童一般。
“阿缨,自明日始,你我在府中一处背诗学论,可好?”
我感觉脸颊烫烫的,缓缓抬起右手,想跟曹植行握手礼,但又很不好意思地地摸了摸头发,于是只好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小碎步快走。
远眺空穹,星河流转,夜色正浓,此刻萤火金光聚散,园内微风袅袅,恍若梦境。
一千八百多年后,照耀我家乡的璨星皎月,原来也曾在一千八百多年前的夜空悬挂。
曹植还留在原地一头雾水,可能也试着模仿了OK的手势,只听他远远唤我道: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笑着并不敢回头,皎皎在我怀中也被颠醒。
她睡得可真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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