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头重脚轻,迫使我再无力思考,只得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小院里。
思蕙和文兰见我如此湿漉模样,吓了一大跳,连忙迎进屋内。
那一夜,我又发烧又咳嗽,一人在房里哭泣了整夜。
如果不逃避,荀小娥的结局,就是我的结局,不论是对杨夙还是对曹植的感情。杨夙啊杨夙,为何偏偏在我快将你放下的时候,又教我记起你呢?
大道才知是,浓情悔认真。回头皆幻景,对面是何人?
自古痴情人,谁可过情关?
…………
一连三日,都不曾再见到曹植。
第三日,病已大愈。于是我趁着曹操上朝,简装偷溜出城。
这段日子,许都并不宁静。
汉廷罢三公官署,置丞相、御史大夫。曹操的野心昭然若揭。
当我走进蓬庐小院时,只见杨夙光着膀子,正在院中打铁。烈日炎炎,他汗流浃背,察觉到我的出现后,一言不发,仍旧自顾自打铁。看来他身体十分硬朗,已基本康复了。
我默默地看着他,在他身后痴痴地站了很久,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你力气真大。”
杨夙不应。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像魏晋人一样喜欢上打铁的呢?”
杨夙不答。
正当我在烈日下晒得眼睛有些湿润时,杨夙忽然直起身,将锻造好的环首刀放进清凉的水中。通红的生刀,瞬间发出了滋滋的响音。
“很多年没打了,早生疏了。”
杨夙说着便拿干布拭汗,一瘸一拐走进屋内去。
我一动不动,闭上眼,也闭紧嘴,心在纠缠不休,手也不自觉地揪紧裳衣,不几时便已密汗直流。
“给——”
再一睁眼时,杨夙已换上外衣,从屋内走出,他单手抓着一对兔耳在我面前——正是三日前我走失的皎皎。
“她怎么会出现在你这儿?”
“是她自己跑来的。”
杨夙面无表情,踱步行至屋内,我抱着皎皎紧跟上前。
“她之所以会跑,只因为关得久了。你这只兔子极爱闹,是个自由身,以后不要将她锁在囚笼里。否则,下次就不是逃跑,而是伤人了。”
“我没有锁……”我隐约听懂了杨夙的哑谜。
“可别人会上锁。”
“……”
席上盘腿对坐,我无言以对,只好转换话题。
“你还打算找曹操寻仇吗?”我用极为复杂的眼光打量着他。
“不了。”
“准备何时动身,离开这儿?”
“明日便走。”
“打算去哪儿?”
“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此去颍河,不过二十里,顺流而东,水路八百里,无需半月,便可直抵九江。”
“沿路设防,当奈何?”
“呵,行走江湖多年,这点还难不住我。”
“以后预备做什么呢?去江东的地盘,你是要去找周瑜吗?”
杨夙笑着抿了口凉水:“想那么长远做什么?旧疾缠身,能安逸活几年就几年吧。那刘备也算我的老相识,我先去找他,待遇总不会太差。赤壁大战在即,以后还是去江南躲远些。”
“你去找新野刘备,为何要绕个大圈?”我轻声笑道,“莫非西边有你不想去的城池?”
杨夙冷冷地盯着我的眼睛。
“前日那些说辞,兴许真是我在牢中呆久了,幻想臆想出的乌有事,所以,我不是特别确定你和小娥之间的联系,但至少有一点,你们都曾是我的朋友。”
朋友,朋友……事到如今,我在你眼中还只是朋友么?
我就知道,他根本不敢面对过去。
接着我们两人便沉默了很久很久。
谁也不主动提及前日之事,谁也不再提当年之事。
我们都懂,事到如今,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差我最后一个选择。
“你真的甘心就此了却残生吗?”
我突然抬头问他。
杨夙不答,慨然万端,他苦笑一声,搴裳起身,我转头看着他踱步行至窗边,背影落寞,像极了当年的郭嘉。
“这许都,很快就要有场腥风血雨了——”
他的话深不可测。
他站在窗边,叹息了良久。
明明此刻窗外阳光正好,他却满眼夜色与星光。
“为乐未几时,遭时崄巇,逢此百罹。零丁荼毒,愁苦难支为。遥望极辰,天晓月移。忧来填心,谁当我知?戚戚多思虑,耿耿殊不宁。祸福无形,惟念古人,逊位躬耕。遂我所愿,以兹自宁。自鄙栖栖,守此末荣。
“秋天快到了,曹操犯有头风病,在秋冬时节,尤其会疼。硝石可治头病,赤壁在即,这满江的烟火,就是给他曹孟德最好的赠礼。”
我回过头,仍跪坐于席。
清凉的堂室里,帷幕翩翩,我们两人就这样背对背,一声不吭,一个埋头独坐着,一个孤零零站在窗边。
“我跟你走。”
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
说罢,清泪滴落草席,寂寥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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