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回到陀贺殿,想着皇后这件事,真是无奈万分。
张居翰奉命赶来了。
他已经将皇后的两个侍女,啭儿和曲儿,审讯了一遍,得知了张承业的死亡经过。此刻如实向皇上汇报。
李存勖颇为感伤。毕竟,张承业可是父王留给自己的老臣,而他面对皇后叛乱的态度,也足以说明他的忠诚。
“唉,张公公,连张承业都极力阻止皇后叛逆了,你说说看,皇后为何还要一意孤行啊?”
张居翰无法回答。
皇后已经母仪天下,号令六宫,按理说,绝无反叛可能。但是,她居然一门心思想复辟,一旦兵权到手,马上迫不及待开始复辟。
“臣倒是查明,以司空图为首的一群遗老遗少,共计七人,是协助皇后反叛之人。不知皇上是否降旨捉拿?”
皇上的问题是:“这些人,年齿多大?”
张居翰猝不及防,没想到皇上问这么个问题,不过,他当然知道这些人的年龄。
“禀告皇上,司空表圣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其余诸人,也都是五十以上。”
李存勖点点头:“传旨,参与皇后复辟案件的案犯,年过花甲的,一概赦免,禁足在家。不足六十岁的,打入死牢。”
按照这道圣旨,司空图的老命是保住了。
皇上并不想处死这个大诗人,最起码,司空图这个老人,皇上还是敬重的。虽然他参与复辟,但皇上仍然坚持赦免他。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心慈手软。作为一个皇帝,这合适吗?
不过应该给张承业一个结果的,弘扬忠义嘛。
“下旨,赠张承业为左武卫上将军,谥号贞宪。”
张居翰一面领旨,一面心里感叹着,这个结局也很好了,自己将来,比得上吗?
皇后怎么办?这个谋反案的主犯,应该处死吧?但是李存勖同样下不了决心。
真的把这个一见倾心的公主杀掉吗?
如果放在以前的长安,以前的小伶人叶友孝,是打死也不会这样做的。当然,那时候的他,也根本没有这种能力。
现在有了,能够置李九娘生死。
但是反而犹豫了。
看看张居翰。
“张公公,废皇后,如今是下到大牢了吗?”
张居翰摇摇头。
“奴婢为了皇上提审方便,只是将废皇后囚禁在明政殿的一所偏殿里。李司徒一共布置了三层警戒线,废皇后绝对跑不了。”
其实这些太监,哪个不是人精?张居翰的治国理政本领或许不及张承业,但是察言观色的功夫,却也不比张承业差。
早就看出皇上对废皇后颇有不忍之心。
当然也就不会将废皇后真的打入死牢了。
只是这个偏殿,好像也是年久失修的样子,一股子霉臭味道,还加了阴暗潮湿,李九娘实际上也不觉得这里比死牢强。
反正自己也没去过死牢。
事到如今,后悔也没什么用处了。
这里也没有宽大的软榻,只是有一床被子,算是给废后的特殊优待。靠着墙角,李九娘思虑如潮,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居然有些昏昏欲睡了。
如果真要说后悔,也不是没有。其实应该尽早与张承业商量一下。或许,这场大祸,能够避免?
忽然传来轻微脚步声,皇后看去,竟然是脸色惨白的张承业。
张承业还是那么驯顺:“老奴参见娘娘。”
反而是李九娘大吃一惊:“张公公,你没死?”
张承业摇摇头,叹息着:“老奴为了大家,为了唐室,虽死无憾。只是娘娘,既然皇上已经重新建立了唐朝,娘娘何苦执迷不悟?”
李九娘勃然大怒:“蠢奴住口!他这唐乃是沙陀人的唐!怎算得大唐中兴!”
张承业叹了口气,隐身黑暗中。
李九娘猛然惊醒,不觉浑身寒毛直竖。
怎么了?本宫这是见鬼了吗?张公公,他服毒自尽了啊。
枯守墙角,自怨自艾良久,刚刚朦朦胧胧,却看见张惠居然来了。
张惠还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叹着气说:“好阿妹,你如今已经贵为皇后了,妾还是叫你一声阿妹,不算无礼吧。”
李九娘唯有苦笑了。
“什么皇后,虚名而已。如今你也见了,本宫已经沦为囚徒。”
张惠长长叹了口气:“阿妹,你始终参不透啊,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既然你已经贵为皇后,又何苦放不下执念、放不下罣碍,只要你那个复辟?若能及时收手,早就回头是岸了。”
李九娘一时间竟然把张惠当成了唯一希望,连忙求助:“阿姐是教我一心向佛吗?阿姐你助我复辟,成功之后,妾必然归于名山大刹,青灯黄卷,一心向佛,度此余生。”
张惠淡淡一笑:“其实佛在心中,何须用心去向?”
李九娘刚刚一愣,张惠却已经隐身到了黑暗中。
看着张惠消失的那个黑暗墙角,那里传来一个又熟悉又亲切的声音:“九儿。”
李九娘一愣,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声音,自己再熟悉不过——父皇的声音!
哭着说:“父皇好久没叫女儿了。”
唐昭宗深深叹了口气,看着李九娘却没有说话。
李九娘还在抽泣着说道:“能再听见父皇呼唤,女儿感动的不得了。”
唐昭宗感慨不已的样子:“为了朕的天下,九儿你受苦了。”
李九娘低下了头:“女儿惭愧,毕竟没有成事,唉,功亏一篑啊。”
唐昭宗却不以为然:“父皇当年给你的口谕,你忘了吗?天冲抱极泣帝前,血浊雾下天下冤!此乃天意啊,人力何为?”
李九娘终于明白过来了,失声叫道:“啊,父皇,原来是这个意思?唉,女儿当初没有细想,现在想来,原来复辟乃是逆天?”
但抬头不见了唐昭宗。
不由失声惊叫:“父皇,父皇!阿耶!阿耶!!”
尖利的叫声惊动了看守她的队正,那队正走了过来怒斥。
“你可省省吧!神神叨叨念叨半天了,你没失心疯吧!”
李九娘冷冷看着队正,队正不觉后退一步。
下意识手握刀柄:“你想干什么?”
李九娘的口气很平静,但却不容置疑:“退下。”
队正大怒,但转而犹豫一下,哼了一声悻悻离开。
留下李九娘一人,她惨然一笑。
“是啊,天冲抱极泣帝前,血浊雾下天下冤!此乃天意,人力何为?当初是父皇您,现在轮到了九儿自己了。九儿,九儿,好久没听见这声呼唤了啊。父皇您来叫我,看来女儿是该走了。可是幸儿,她还没长大呢,我这做娘的,割舍不下啊!”
李九娘擦擦眼泪,站起身缓缓走到囚室门前,尖利凄惨之极地唱了起来。
“出震位,开平秩。扇条风,乘甲乙!”
队正与士卒们在外面听见,大家都面面相觑。
队正恐惧了:“这简直是鬼唱歌!”
李九娘听见了,冷冷一笑回答:“本宫唱的,就是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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