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七日,宁远...
相对于京城那个变化莫测的地方,远在千里之外的宁远城显得格外宁静,但城里的居民却感到一丝陌生。自从"锦州大捷"后,城中那些嚣张的军官收敛了许多,就连自认为辽东将门之首的祖家也变得规矩起来。酉时已过,下班时间到了,满脸疲惫的祖大乐顾不上擦去额头的汗珠,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过了好一会儿,祖大乐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瘫倒在椅子上,面对哥哥若有所思的目光。
自从周永春来到宁远,强势接手兵备道的职务,每天都要点名检查军队,确实让人疲惫不堪。想到这里,祖大乐不自觉地看向旁边的堂哥,平时对朝廷不太在意的堂哥此刻也穿着铠甲,不用问也知道,哥哥刚从军营回来。
奇怪的是,周永春这个曾经和“熊蛮子”共事的人,不仅对军事事务得心应手,连军队里的丑事也了如指掌。过去半个多月,周永春几乎每晚都在军营里度过,休息日也会带领亲兵巡逻,使得原本松散的军纪明显加强。
咕噜。
祖大寿满足地打了个嗝,脸色有些深沉,然后对着堂弟问道:“大乐,山海关那边送来的粮食和金钱还够营地用半个月吗?”可能是最近的训练消耗了他的精力,祖大寿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原本黝黑的脸庞显得更加沧桑。
“唔...”
仿佛心事被揭穿,祖大乐犹豫了一下,苦涩地说:“不够半个月了,现在宁远的粮草大多由天津水师和登莱水师供应...”说完,他的脸上流露出失落的神情。
在“锦州大捷”之前,宁远的所有物资都由背后的山海关供应。靠着祖家的名声和无数银子,管理钱粮的官员何时为难过他们?但现在,马世龙这位悍将在后方坐镇山海关,登莱巡抚袁可立和天津巡抚李邦华形成犄角之势,再加上不远处的锦州,似乎把宁远包围了起来。
想到这里,祖大乐脸上的失落感更重了,他清楚他们祖家陷入这种境地的根本原因,无非是哥哥存在着“拥兵自重”的心思,朝廷已经毫不掩饰对他们的忌惮和不满。虽然心里明白,但祖大乐还是不甘心地咂了咂嘴,朝廷的“报复”来得太快了...
尽管心里已经有所预料,但听到堂弟这样说话,祖大寿原本就阴郁的表情更加难看了。
这个小皇帝可真是够狡猾的,他就不怕太用力,把他们祖家彻底逼反了吗?
“军队的情况怎么样了?”短暂的沉默后,祖大寿转移话题,开始关心起军队的状况。
毕竟他们祖家能成为辽东将领之首,甚至隐约能和朝廷抗衡,靠的就是那些像私人军队一样的辽东士兵,以及唯一能与女真人对抗的“关宁铁骑”。
“情况不太好...”祖大乐的脸色也不好看,眼中闪过一丝愤怒:“那个周永春整天待在军营里,已经有好多老兵主动接近他了...”
这些宁远的将领之所以变成他们祖家的“私人军队”,关键在于他们的军饷不是直接由朝廷发,而是要经过他们祖家的手。
如今周永春进驻宁远,粮草物资又由山海关、天津和登莱三地共同提供,心里有别的想法的将领肯定不少。
更关键的是,周永春早在萨尔浒之战前就是辽东巡抚,在辽东军队中声望过高,又有朝廷支持,手下已经聚集了不少将领。
隐隐约约间,他的势力似乎已经开始能和他们祖家的“私人军队”相抗衡了。
虽然核心的“关宁铁骑”还没受影响,但时间一长,恐怕也难逃一劫。
“大哥。”祖大乐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露出恐慌的神色,颤抖着说:“朝廷是不是打算对我们赶尽杀绝?”
趁着“锦州大捷”的东风,辽东有十几名将领得到了提拔,只有他们祖家和远在海外的毛文龙,只得到了几句空洞的赞扬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金银赏赐。
“不会!”祖大寿毫不犹豫地说,但随即脸上也浮现出迷茫,自言自语道:“至少现在不会。”
女真大汗皇太极两次在锦州城外失败,心里肯定怨气很大,再加上东江毛文龙突然袭击牛毛寨,女真国内肯定是一片紧张气氛。
如果没有意外,等到皇太极处理完蠢蠢欲动的蒙古部落,就会把矛头指向海外的毛文龙。
到时候,就算朝鲜和毛文龙绑在一起,也不是女真的对手,只有他手下的“关宁铁骑”才有可能改变战局。
想到这里,祖大寿脸上浮现出了狰狞的笑容,刚才的不安和恐惧瞬间被抛到脑后,他布满老茧的右手轻轻抚摸着桌上的文件。
根据京城的消息,前几天,朝廷突然无预警地命令“白杆军”回京...
当京城的局势动荡,辽东的将领们纷纷“改换门庭”的时候,远在京师四千二百里之外的贵阳府也“热闹非凡”。
贵阳府位于黔中山原丘陵的中心地带,是贵州的府城,地处四川、湖广、广西和云南四省之间,被誉为“西南的神秘之地”。自从永乐十一年建立了“贵州省”,贵阳府就成了西南地区的重要堡垒,牢牢守护着西南的大门。
时值五月下旬,即使是偏远的贵阳府也难以逃脱闷热的天气。再加上近年来雨水稀少,连当地的居民也感到苦不堪言。在几年前,贵阳城里的汉族商人或“土司老爷”早就去四川避暑,或者去云南的滇池乘凉了。然而,由于两年前的“奢安之乱”,原本富饶的贵阳府遭受重创,至今未能恢复元气。
有些财富的汉族商人早已带着家人逃离此地,现在留在贵阳城的都是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贫苦百姓。然而,让城里人感到惊奇的是,新上任的贵阳知府似乎完全不受炎热天气的影响。他稍作休整后,便全身心投入到城外的军营中,甚至公开招募士兵。
据说这位来历不凡的知府大人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一举一动没有一点“读书人”的做派,反而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起初,当地人对此感到惊讶,但很快就把这事抛诸脑后,没再放在心上。
毕竟,自从四川永宁的土司奢崇明和贵州水西的土司安邦彦发动叛乱以来,朝廷不断向西南派遣军队,“大人物”也络绎不绝。奢安叛乱最激烈的时候,他们曾围困贵阳长达数月,甚至在混乱中俘虏了贵州巡抚王三善,连被称为“西南武将之冠”的三省总理鲁钦也在战败后英勇牺牲。
相比之下,城中这位来历不凡的知府大人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新的贵阳知府显然没兴趣关注城里的闲言碎语,此刻他皱着眉头,严肃地注视着昨天刚招募来的两千个新兵。
...
...
"杀!"
"大明万胜!"
听到周围有点混乱的呐喊声,穿着普通衣服的孙传庭不自觉地皱起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满。
"孙大人,"也许看出了旁边文官的忧虑,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人连忙上前,有些为难地说,"这些年轻人几天前还是拿着锄头的农民,需要给他们一些时间适应。"
说完,中年将领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如果不是因为这位"知府大人"背景深厚,按时发放军饷,别说眼前的两千壮丁,恐怕连城外卫所的官兵都不会见到他。
"嗯..."
听到将领的解释后,被称为孙大人的文官轻轻点头,但脸上的表情依然十分严肃,仿佛对他们未能快速成长感到失望。
尽管知道四川贵州的精锐部队都被调走了,剩下的战斗力都在四川巡抚朱燮元的指挥下,但孙大人也没想到,作为贵州府城的贵阳,在经历过"奢安乱军"的围城后,卫所的官兵竟然还如此懈怠训练。
回忆起两天前刚上任时,查看城外卫所官兵的情景,孙大人就感到一阵愤怒。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那些懒散、毫无生气的散兵游勇竟然是贵阳本地的卫所官兵。
要知道,虽然官兵已经收复了永宁失地,但匪首奢崇明仍然逍遥法外,躲在水西土司安邦彦的庇护之下。
与势力单薄的永宁土司奢崇明不同,水西土司在贵州有上千年的历史,其祖先甚至可以追溯到蜀汉时期的"罗甸王"。
想到这里,孙大人的目光变得更加坚定,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推行"清屯充饷"的政策。
"清屯充饷"顾名思义,就是直接对贵阳城中的卫所军官下手,让他们交出多年来侵占的土地,并追缴历年欠下的粮饷。
他已经命令亲兵四处打听,贵阳城在经历"奢安围城"后,许多豪绅富商逃走,导致城外的土地落入这些军官手中。
尽管知道他的行动会引起城外军官的不满,但孙大人已顾不了那么多。
昨晚,他已经收到了四川巡抚朱燮元的秘密信件,信中详细告诉他,原本还算安分的"水西土司"安邦彦最近开始躁动不安...
根据那位统管五省军事的巡抚大人的估计,最多一个月,那个贼心不死的安邦彦就会率领军队再次来袭。那时,战斗的重心就会从四川转移至贵州,而贵阳城作为贵州的省城,肯定会被水西土司视为"眼中钉"。
深深吸了口气,"孙大人"仿佛能闻到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和淡淡的血腥味。
"继续按全额支付军饷招募士兵,至少要招到五千人。"
面对眼前武将有些为难的表情,"孙大人"毫不迟疑地下达了新的军事命令,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这..."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面对"孙大人"那近乎吓人的目光,中年武将终于慢慢点头,心中连声感慨。
这位知府大人果真是"背景深厚",尽管贵阳的军事力量衰败,但他刚上任就敢大规模招兵买马,也不担心会引起中央和四川巡抚大人的猜忌。
中年武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孙大人"转而把目光投向不远处正在奋力厮杀的新兵们。
贵阳府经历了长期战乱,城中的官员又粗心胆小,无法担当重任。刚才那位中年武将虽然有点"平庸",但比起那些榨取士兵血汗的军官,还是要强得多。
轻轻叹了口气,"孙大人"在新兵们敬畏的目光中捡起不久前放下的长枪,随着沉闷的战鼓声开始训练,眼神坚定无比。
水西土司安邦彦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发动攻击。他孙传庭作为贵阳知府,有守护这片土地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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