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弟,你看待问题还是太过感性。”
朱由校放下奏疏,抬头看向朱由检,剑眉微蹙道:“在这场风波下,别人是怎样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朕怎样想!”
“就像皇弟刚才说的,经此一事后,只怕天下会有很多质疑声,百官跪谏一事,被朕以强势姿态镇压,至今在朝中惊疑者依旧很多,朕为何没有像皇弟说的那样,将真相都公之于众?”
朱由检脸上的表情微变,这恰恰是他最疑惑的地方。
“原因很简单,朕并不在意什么名声。”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似笑非笑道:“倘若朕做任何侍寝,都能让底下的人猜到,那事情反倒就难办了,因为朕有了顾虑。”
“这人啊,一旦有了顾虑,就不会再去理性思考问题。”
“相较于名声,朕更在意的是社稷安稳,皇弟要牢记一点,不管地方出现什么乱子,那都是从上层传导下来的,只不过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
“不过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当权者若毫无作为、瞻前顾后的话,就会助长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嚣张气焰,由此引发的问题就更严重了。”
朱由检似想明白了什么,“所以最初这场风波出现后,哪怕有再多底层百姓受到影响,皇兄也要坚定自己的想法?”
“不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都言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但是有些事情,对于朕而言,更要学会心狠。”
“朕知道有不少人,因为这场风波而破了财,甚至破了家,但越是在这等形势下,就越是不能心软。”
“根本性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即便砸再多的钱粮进去,最终也只会肉包子打狗,甚至会让风波持续扩大,由此局势只会愈发失控,这就会让更多的人牵连其中。”
“那……”
朱由检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他却怎样都讲不出来。
“皇弟是想说,要是朕的预判有错该怎样?”
朱由校眉头微挑,讲出了朱由检在心中所想,但是却不敢讲出的话。
朱由检点点头。
“那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朱由校有些怅然道:“大明这副千斤重担,压在朕的肩膀上,就注定很多人的生死,皆在朕的一念间。”
“也恰恰是这样,朕先前才会放魏忠贤出来,让他去跟东林党斗,将事情局限于朝堂,但是朕却错判了一点,即中枢朝堂的党争加剧,会严重影响到地方官场,这使得东林党迅速垮台后,吏治就变得更腐败了!”
经历的事情越多,朱由校就越发钦佩天启帝,其在任期间做的事情,绝不像青史中记载的那样不堪。
真要只会做木匠活,那大明就延续不到崇祯朝。
天启帝在御极登基之初,面临的局势极其复杂,甚至连即位诏都被动了手脚,一句‘皇考登极诏书所载用人、行政、奖诫、兴厘务须遵承举行;不得以‘时宜’为名任意更改祖宗旧制;新君继位前官吏军民犯罪,除十恶至死罪及永远充军人犯不赦外,皆得赦免……’,就注定东林党的势起不可逆。
面对如此复杂的局势,中枢财政收支失衡,建虏在辽东磨刀霍霍,甚至还有诸多的质疑声,如此内忧外患之下,天启帝能够稳住朝局,稳住摊子,这就实属不易的事情。
甚至朱由校有时就在想啊,如果天启帝没有落水,子嗣没有死绝,那大明会走向怎样的道路呢?
或许中兴很难吧,毕竟大明内部的积弊和毒瘤,不是那样能轻易解决掉的,更别提还处在小冰河时期下,不过想保住半壁江山应该不难。
因为天启帝不像崇祯帝那样瞎折腾啊。
可惜历史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心生感慨的朱由校,轻叹一声:“朕就算再爱大明的子民,再想体恤民情,也不能轻易流露出来,因为这注定会成为短板,被那些心怀不轨之徒利用,到最后坑害的还是大明的子民。”
皇权专制的统治下,就注定官本位思潮难消,朱由校若是拿后世那套理论,来治理大明的话,那只会越治越乱。
在大明,民,指的可不是底层群体,而是拥有一定特权的群体,在他们的眼里,底层就是生产资料,就是生产工具,即便是死了,那还有很多能够驱使。
朱由校想减轻底层群体的负担,就只能聚焦于朝堂之上,在将崩坏的吏治重新给杀回来以后,再去推动一些新政的落实,比如摊丁入亩,比如废除苛捐杂税,比如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等,不过这注定是一个艰难的征程,因为要触碰到的利益太多了,那些既得利益群体绝不会坐以待毙的。
相较于紫禁城的沉闷,彼时的刑部衙署,就不止是沉闷了,甚至显得有些压抑。
“东翁,您真打算这样做吗?”
在尚书房内,一中年表情严肃,看着沉默的崔呈秀,语气低沉道:“要是将这些人都牵扯进来,那您在朝野间的名声只怕就……”/apk/
“本官还有名声吗?”
崔呈秀笑笑,那阴戾的眼神看向中年,“事情走到今日这步,已经不是本官想怎样就怎样的,要是不这样做,本官过去做的种种,只怕全都白费了,你觉得本官被罢黜后,还会有好下场吗?”
中年沉默了。
“一个李家,不足以让火药走私案定案。”
崔呈秀继续道:“现在本官要考虑的,不止是将这些人全都查出来,还要确保好局势的安稳,京城京畿在先前出现那等乱局,倘若就因为此案再生出什么乱象,那等待本官的就不止斥责那样简单了。”
“东翁若真是下定决心了,卑下觉得还应将一些人牵扯其中。”
中年沉默了很久,在想清楚当前的局势后,眼神坚定的看向崔呈秀。
“谁?”
崔呈秀眉头微挑道。
“侯国兴!”
中年言简意赅道。
“你疯……”
崔呈秀下意识想斥责,可旋即却想到了什么。
客氏死了。
是在魏忠贤离京后,在宫悄无声息的死了。
知晓这件事的很少。
甚至因为在那段时日内,朝野间发生很多事情,以至于此事根本就没有掀起涟漪。
“你确定此事可行?”
崔呈秀双眼微眯道:“不管怎样说,她的身份都很特殊。”
“倘若东翁不想因为此案,让京城京畿、辽前等地出现任何乱子,那就要先竖起一个靶子才行。”
中年眼神坚定道:“今上想要查明的,不是这些火药流通到哪里,而是想查清究竟谁参与其中了,可是此案能持续这么长时间,无不证明一点,在背后藏着的人太多,而这些人的踪迹很难查到。”
“有了侯国兴这个靶子后,难免就会混淆很多人的视线,甚至让他们抱有侥幸心理,觉得朝廷查的方向是错的。”
崔呈秀的表情变了,向前探探身道:“有了这个前提,即便在这过程中,真的查到一些人,但是藏在幕后的那些家伙,仍会带有侥幸心理,只要能这样查下去,就能逐步将他们给一网打尽!”
“不错。”
中年点点头道。
“那本官去找魏厂公。”
崔呈秀作势就要起身。
“东翁,卑下觉得您不应该去找魏厂公。”
见崔呈秀这般,中年却道。
嗯?
崔呈秀这下生疑了。
“您若此时去找魏厂公,那他老人家知晓此事,究竟是要拦着您呢?还是不拦着您呢?”中年说的一句话,让崔呈秀陷入到沉思中。
客氏的死本就蹊跷,而客氏跟魏忠贤的关系,那同样是不简单啊。
也是在这一刹,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崔呈秀心中生出。
“本官知道了。”/
崔呈秀眉头微蹙,看向中年说道:“去将所有卷宗都调来,本官要再细细审查一遍。”
“喏!”
中年当即作揖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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