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东暖阁内响起朱由校的笑声,不过这一笑,却让在场内阁诸臣紧张起来,嗯,一个人除外。
熊廷弼神情自若,垂手站在原地,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天子投来的注视,不过熊廷弼并不在意。
于大明官场沉浮数十载,两度经略辽东,这让熊廷弼对待某些猫腻再清楚不过,涉及到税政方面的事情,倘若没有完整的谋划部署,那就不要轻易地去触碰!
这跟整饬京营是两码事!
说到底,整饬京营就算杀再多的人,影响最大的就是朝堂,这股风潮不会外溢到地方,不会对地方造成实质影响。
哪怕真出现什么问题,也仅是局限于庙堂上的交锋与博弈!
但是税政就不同了,这是会牵扯到整个天下,如果稍有不完善的地方,不仅会危害到地方安稳,甚至会加剧地方的矛盾!
“这才是朕想要的内阁大臣!”/
而就在众人紧张之际,朱由校却笑着指向熊廷弼,“敢说真话,敢讲想法,此前的内阁若是能像现在一样,又何止会使大明身陷困境!”
嗯?
听到这话的朱延禧、黄立极等人,无不是露出错愕的神情,他们本以为天子要出言斥责熊廷弼,但事实却跟他们想的不一样。
信心不是一次就能补齐的啊。
看着眼前诸臣的表现,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尽管他知道最初讲的那些话,让这批内阁大臣,一个个都放下了心理包袱,在心底都下了决心要做出番事情来。
但是这个决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要看他这位大明皇帝的态度的。/apk/
大明内阁在较长时间内,都不是以强势姿态面世的,这也就存在一种现状,但凡庙堂上出现些风波,科道上的御史言官就会首当其冲,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弹劾在内阁佐政的大臣,只要在朝掀起舆情,哪怕是内阁首辅,在强大的压力之下,也只能被迫上疏请辞……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啊。
远的不提。
就提朱由校御极登基之初,时任内阁首辅的方从哲,被东林党中的言官御史弹劾,被迫上疏请辞,以至自己身陷红丸旋涡下,不管这期间都发生哪些事,然最终形成的局面,是叶向高入阁了!!
此人可是东林党的元老之一。
也是从方从哲倒台开始,东林党在朝势力迅速膨胀,齐楚浙党等派无法与之抗衡,继而使得东林党在朝一党独大!
“这个问题朕早就想到了。”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从御案上抽出一份卷宗,递给身旁服侍的刘若愚,“诸卿可先看看朕命人整理的卷宗,看过之后,诸卿就知道这部分差额,究竟该如何找补回来了。”
捧着卷宗的刘若愚,低首朝熊廷弼他们走去。
熊廷弼见状,伸手接过刘若愚递来的卷宗。
朱延禧、黄立极等内阁大臣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不过众人也都聚到熊廷弼的身旁。
“是他?”
对聚来的诸同僚,熊廷弼没有在意,此刻的他,完全被眼前的这份卷宗,所吸引,甚至是震撼到!
也是看到这份卷宗时,熊廷弼明白天子是下决心了。
“陛下是想整顿盐法吗?”
只是粗略看了眼卷宗的毕自严,立时就明白天子的想法,在身边诸位同僚惊愕之际,毕自严抬头看向天子道。
“袁世振,万历二十六年戊戌科进士,初授临川知县。”
朱由校倚着软垫,笑着看向毕自严他们,“其在万历四十五年任两淮盐法道按察使,在淮南、扬州一带推行了纲法,取代原来的开中法。”
“纲法,将各商所领盐引分成十纲,编成纲册。每年以一纲行积引(即凭积存的旧引支盐运销),另外九纲用新引(即由商人直接向盐户收购运销)。从此官不收盐。收买远销权都归于商并得世袭。又募兵与盐场中灶丁连营结防,每营三十人,营间相距二、三里,专门捕捉私盐贩运者。”
“此法于两淮推行以来,在不过短短四载间,就计助边饷及纳交太仓款银高达四百余万两,朕的皇祖父降敕嘉奖。”
“不过恰是此法的推行,让袁世振得罪了很多人,在泰昌元年有人上疏弹劾袁世振纵子通贿,由两淮盐商代为缴纳赃款,一时间朝野哗然,袁世振亦是在这一年被削职还乡。”
朱延禧、黄立极他们的表情复杂起来。
特别是李起元、毕自严二人,他们比谁都要更清楚,以纲法取代开中法,究竟为朝廷解决多少麻烦。
但是此法牵扯太广了!
“朕就在想啊,两淮能在袁世振任盐法道按察使四年间,计助边饷及纳交太仓款银高达四百余万两。”
看着表情各异的诸臣,朱由校双眼微眯道:“若是能将被搁置的纲法,推行到大明各处盐场,以全新盐法管束盐事,那朝廷每年将得多少盐税?这笔盐税进项,是否能有效解决国库空虚呢?”
“能!!”
一直沉默的刘鸿训,此刻开口道:“纲法从面世以来就备受争议,然两淮在盐税方面的征收,那却是实打实的存在,如果朝廷能够重新起用袁世振,让其像董应举就任钱法侍郎一样,正式出任盐法侍郎,臣以为纾解国库困局绝非难事!”
“那你是否想过一点。”
李起元皱眉道:“朝廷真要这样做,那各地会生出什么风波来?这要是反馈到朝堂上,朝中又会起怎样的波澜?”
尽管李起元很看好袁世振的纲法,但是纲法在两淮推行起来,前后究竟闹出多少事情来,李起元也是很清楚的。
“难道就因为这些事情,就不想方设法解决问题吗?”
在旁站着的王在晋,开口反问道:“如果朝廷真能起用袁世振,让其在全国推行纲法的话,那不止陛下对万民颁布的惠政,废除摊派辽饷,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可以有效落实下来,甚至国库每年还能多征很多税银,而这些税银又能帮助朝堂解决很多实际问题!”
“此事牵连太大了。”
毕自严皱眉道:“眼下对于朝廷而言,稳定是首要的,更别提袁世振虽说在乡赋闲,但是有多少人仍盯着袁世振,这是谁都说不好的。”
“只怕不等纲法全面推行,就说袁世振进京赴任,只怕风波就已经起来了,因为盐税这里面的猫腻太多了!”
看着争辩起来的内阁诸臣,朱由校非但没有生气,相反却露出欣慰的神色,有争吵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任何反应。
有争吵,这代表着内阁诸臣,是真的想为社稷做些事情。
别看李起元、毕自严他们是持反对意见,但是透过二人的神色,朱由校敏锐的觉察到二人,其实是很欣赏袁世振的纲法的,不过他们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所以他们必须要讲些话来降降温才行。
给谁降温?
当然是给他这位大明皇帝啊!
其实真要说起来,滋生人丁永不加赋,重启纲法,这在朱由校的心里,那就是过渡性的税改政策。
因为上述两项政策,都存在着很大的局限性。
可是对于眼下的大明而言,步子不宜迈得太大,真要迈得太大很容易扯到蛋。
甚至这两项政策的推行,没有数载是见不到成效的。
这就是改革最难的地方。
不可能做到立竿见影的成效。
不过对朱由校来讲,他现在要做的,是将大明中枢难征上来的税,通过内阁这套班底,逐步变成用些手段,能够实际征收上来税。
在原有的时间线上,大明不是亡在流寇之手,更不是亡在建虏之手,真正让大明倾覆的原因,是税他娘的征不上来了!
“出了问题就解决问题嘛。”
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面色平静道:“若是真出现什么乱子,朕觉得在京城京畿的京营,那也不是什么摆设吧!”
这一刹,内阁诸臣的脸色都变了。
特别是熊廷弼、袁可立二人,他们也是在听到天子讲的这句话,完全明白最初天子为何要敲定对辽战略了。
其实对辽战略的本质,根本就不是对付建虏,而是想通过此战让朝廷摆脱漩涡,甚至通过此战让朝廷得到一批能打仗的精锐!
难怪天子要御驾亲征啊。
熊廷弼、袁可立思绪万千,看着天子坚定的眼神,他们真的看到了大明中兴的希望,因为天子是真有想法,而不是想起什么就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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