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福闻听小厮所言顿时一愣。
“小哥,你说老爷让俺建个雀公祠?你没听错吧?不是山神庙吗?”
钱府门房内,刚领完老爷赏的钱多福,捂着红肿双脸跪在地上仰头问道。
“老爷吩咐的我们何曾出过差错?确是雀公祠三字,并未提及什么山神庙。若你不信,可亲自去与大员外对质,对了,老爷还说待神像落座之时他老人家要亲去装藏。”
“这……我信我信。只是还请小哥受累回复老爷,俺回去后立即组织人将青萝山筛子一般过个遍,雀公祠也日夜监工赶造。
对了,之前我庄中一个叫钱四六的来给老爷报信,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提上来。”
另一个小厮扯着已近一天水米未进的钱四六,扔在钱多福跟前。
钱多福连连拜谢,拽起干瘦的钱四六,但眼见天已擦黑,此时出城在野外赶路,尤其是上午还遇到过贼人剪径……
在他再三央求下,门房小厮们好歹卖他一个庄头的脸,从奴仆后厨拿出两张干硬厚锅盔,外加两碗生凉水塞给钱多福,又将他俩赶进门房旁边的小屋里过夜。
二人都在暗自庆幸不止是捡回两条命,还有这细面做的锅盔吃,这趟惊吓也算是没白受。
只是那锅盔许是放得日久,干硬如砖,实在是咬不动,而且其中一角已长了些青绿霉斑。
钱多福趁外面无人,蹿到隔壁柴房提来一把斧子,“咚咚咚”将饼劈开,小心地磕掉发霉的边缘,再将饼块放进凉水中浸泡半晌,方才得以下肚。
正当二人大快朵颐之时,耳听得府中后院传来阵阵丝竹鼓乐之声。
……
“黄珊姑娘,来尝尝这道菜味道如何,这小银鱼可是今早从龙翔江刚打上的,最是鲜嫩不过,快马兼程送到府中时还是鲜活的很,再用我们府里有名的梅子果酒泡制一个时辰后,一条条便都醉倒不省事了。
此时将其丢入这滚开的山珍熬制白汤当中,有些醉得轻的遇热便凭空跳起再次落入汤中,有些力气大的甚至能跳上两回,若是有幸吃到跳两回的啊,吃完之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赛神仙呢。
我们管这道菜有个说法,叫浪里白跳,一般只有年节,亦或是极尊贵的客人,才上这道菜,我斗胆帮姑娘夹一条尝尝先。”
钱夫人旁边一个贴身女使一大串子话说完,提手拿起一双银质的公筷,从一盘码得整整齐齐的细小银鱼中,挑出一条最饱满矫健的,扬手丢入桌上炭火铜锅中。
只见锅面蒸腾的水汽之上,一道一寸长的银光一闪再闪,最后更是蹦起三尺高后,噗通一声落入滚汤中。
众女眷们见状不住叫好道:
“没想到居然是三跳,奴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小鱼通着灵性,想必是看到姑娘这般的样貌人品,自是要给足姑娘面子的。”
说完她顺手从锅中夹出那条小银鱼,沾一沾酱后,放在黄珊盘中。
那黄珊脸上倒是颇为平静,只略笑一笑。
慢慢抄起筷子,夹起那条银鱼塞进口中,轻轻嚼上几口,眼中精光一闪,面色更加红润起来,拿起帕子擦擦嘴道:
“呵呵,没想到还有这等吃法,当真别致,这银鱼如此烹制也是极鲜嫩的,只是……只是小女子已多日忌食荤腥,这剩下的怕是辜负了夫人一片美意,小女着实惶恐。”
钱夫人在旁闻此吃了一惊,脸上继而露出怜惜神色,拉住黄珊手道:
“哎哟我的儿,你怎不早说,都怪我疏忽大意,竟忘记问你有何忌口,你既是忌荤腥,难为你顾我面子还吃了这一口。
钱寿家的,快将这银鱼撤下去,还有这猪肚鸡,笋尖儿腊肉,和这些个荤菜一并撤下,再让小厨做些干净清爽的素斋上来,快。”
钱夫人一边吩咐一边观察着旁边鹅黄衫女子,只觉得越看这黄珊心里越是喜欢,一双眼睛恨不得都要笑化了。
……
正在房梁上的程羽看在眼里,这么些个荤菜一筷没动,撤下去之后居然全部倒掉,只因是上过主人席面的,闻都不可再让下人闻一下。
程羽飞出后院正房,刚才那一桌珍馐美味说实话他并未心动,仿佛伤了胃口一般。
在钱府中观察了一个多时辰,那叫黄珊的鹅黄衫女子举止并无异样。
程羽召元神出来见其身上也有三把火,与其他人一样。
但有似乎有些不太一样,那魂火颜色相比于其他人来说也太过黄了些。
上火了?
亦或是因她擅长岐黄之术,还练过丹药,因此而发黄?
程羽对此方修行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只能靠连蒙带猜。
但转念再一想,此时小员外已经无恙,甚至都有闲心馋人家身子,自身元神与钱大员外牵连的那丝愿力气机也随其心愿已了而消散。
而那钱多福虽说吃了点苦头,但目前看来也是无虞,至少还是有吃有喝有地睡,反倒是自己今晚在何处过夜倒是个该考虑的问题。
此刻钱府中一片和谐,欢声笑语,管弦丝竹声不绝于耳。
耳听得唯独东跨院中一间封闭小院传出阵阵叹息。
遇到“老熟人”,自然是要去探望一番。
小麻雀调整方向,朝霍涯子师徒所在的方向飞去。
他很快便寻到一处小院,落在屋檐之下向房内看去,老道并未在正堂。
程羽转换个位置,方看到半摊在床上的霍涯子。
仅短短几日,居然已比在青萝庄初见之时胖了一圈,就连脸上皱纹都少了许多,鹤发童颜的真人范儿更足了几分。
只是他此时却是一副愁眉不展的便秘样儿,旁边非言长着一张萌萌小脸,煞是可爱超凡,竟倒有些仙童模样。
“我早说过,这高门阔院的大户人家不好蒙骗,师父你就是不听。
况且既已进府,昨夜他大员外召我等去他的庄子,师父却三番五次推脱不去,连那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都不懂。
这下倒好,人家在正厅中大摆筵宴,却在我们门前安排四个煞星轮流把着,故意冷落我等,连逃都无处可逃。
若是被这府人家将我等查个水落石出,我一黄口小儿自是一问三不知的,只恐苦了师父……”
非言在旁边一连串抱怨着,倒惹得霍涯子不耐烦起来:
“小泼才懂得什么?那日先是府中少爷出门,再是老爷带着众多武士也出城而去,最后更是硬叫开城门来搬我等,岂是好事?
凭你我若真去了,恐怕都见不到此时的月亮!”
“……”
见非言一脸愁苦相,老道叹口气道:
“罢罢罢,若真被查出,你只管出卖为师好了,左右一把老骨头……为师想方设法带你住进这钱府,你以为仅是为着几口好吃食而已?”
“你还为了这好床榻,还为了这府中乱花迷人眼的众多美姬妾,还为了……”
“咄!住口!”
霍涯子老脸一红大喊道。
“噫?小小年纪何处学得这污言秽语来糟践为师?
唉!小小竖子焉能懂得为师苦心……”
霍涯子叹口气后,把玩着手中那柄乌木断剑,慢慢踱步到四方庭院中,抬头望天愣愣出神,继而喃喃自语道:
“转眼又到中秋时。”
程羽闻听此言忽然心中一动,赶忙抬头看去,果然大半个圆月悬挂空中,只是缺了一个小边,看形状当为盈凸月,想来今日应是农历十三、十四左右。
这方世界的月亮倒是与前世的一模一样,只是不知其上是否有嫦娥仙子存在……
两人一鸟安静地在同一屋檐下赏月,但三者心情却各不相同。
“唉,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呐。”
霍涯子站在台阶上低声念了两句诗,程羽闻听心头一笑,没想到这老货在此时此刻,居然还有心情念出如此应景的两句唐诗……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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