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登早已苏醒多时,虽命不久矣,但他依然保持着清醒。
元旦宴会上,孙登咳血昏厥,随后名医齐集,连孙权也不惜千里寻来名医樊阿施救。
但孙登病入膏肓,即便是樊阿的妙手,也无法挽回其生命。
至此,樊阿也只能尽力延缓他的生死期限。
孙登完全清醒后询问樊阿,他还剩下多少时光。
待到那屈指可数的日子来临,孙登并未沉溺享乐,未曾触及从前未曾享受的事物。
他平静地吩咐亲卫,释放他的两位妃子,并当众扶起她们。
“这是孤的命运,非你们之过错,你们已做得足够好,真的很好了!”
孙登亲自主持,宽恕了她们。他仍是帝子,威严未减,依然是那个凌驾万人之上的吴国帝子殿下。
因此,他能保护这两个女子安然无恙。
同时,他并未消沉,着手处理那些未竟之事,在赶回的诸葛恪等人协助下,逐一解决剩余事务。
此后,他并未好好休养,只是婉拒了樊阿让他静心调养的建议,带着侍卫开始以建业为中心,不断巡游各地。
似乎他要在生命的尾声,领略江东这片土地的风采。
这也能理解,毕竟时至此刻,孙登任何行为都有其情可原。
然而,孙登再次让人惊讶,他并未登高远眺,欣赏江东的壮丽景色。
他深入田野,脸色苍白,体弱多病,藏匿身份,与农夫、商人、顽童以及一个个平民深入交谈。
这样的交谈持续了一个月。
孙登几乎未曾好好休息,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最后他甚至不顾樊阿等人的劝阻,自行服用了五石散......
因为在那些神秘的炼金药剂中,蕴藏着重新唤醒力量的秘密。
一次又一次地服用着五石仙丹,坚韧地驱使疲惫之躯继续探索未知的旅途。
一个月间,建邺城内风云变幻,官员们接连倒台,有人家族覆灭,有人被囚禁于深宅,也有人如日中天,权力攀升。
唯有孙登置身事外,凝视着民众饱经忧患的面容,观察着朝廷动荡引发的局势起伏。
望着下方弥漫的恐慌与无助,百姓们求救无门的境遇。
如今,江东的朝廷动荡已波及民间,频繁更迭的大臣导致政令纷乱。
孙登明白,是时候返回了,他想知道的答案已找到,而他的时日也确实不多了。
从驰骋马背到乘车,再到依赖他人的扶持,这段不算遥远的旅程,却像孙登走过的一生,直至他步至父皇的皇宫之外。
这一次,他未遣人通报,也未进谏,只是静静地跪在宫门外。
孙登,此刻并非进言,他在恳求,他要为江东的所有臣民祈求宽恕。
他的嘶吼借助他人之口传递给孙权,这位愤怒的君主震惊又惶恐,匆忙命人将他接入宫中。
来到孙权面前的孙登,已是虚弱至极。
“父皇!”他挣脱卫士的搀扶,摇晃着走到父皇跟前,当他握紧孙权的手掌,双腿一软,倒在地面,陷入了昏迷。
这一次,孙登没能再醒来,即便华佗的亲传弟子樊阿也无法挽回他的生命。
不论孙权如何咆哮,如何催促,樊阿只是淡漠地摇头,告知孙权无力回天。
从昏迷到离世,孙登未能再见父皇一面。
然而,孙登在路上留下了他想说的话,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孩儿曾聆听父皇教诲治国之道,感悟良多,但在孩儿心中并未完全接受,治国之道孩儿不及父皇,然而孩儿明白,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
“孩儿自小受父亲熏陶儒家思想,不曾让父皇失望,孩儿清楚,父皇期望孩儿成为守护江山的君主,见证父皇创下的伟业。”
“孩儿虚度二十载光阴,遗憾资质平庸,未能如父皇所愿成长,心中充满愧疚。”
“在这临终之际,孩儿游历了江东各地,目睹父皇打下的江山,感慨万千,父皇英勇睿智,一手奠定我吴国万代基业,孩儿敬佩。
只是看着无数黎民,心中有所触动...
世间纷扰已持续许久,与苍生何干?功业显赫诚然是吾辈追求,然百姓仅愿四季温饱,寒冬有一丝暖意,此等朴素愿望却遥不可及。吾儿未能为王国献力,亦未能尽孝于双亲,愧对吴地,愧对先皇。
然吾身为吴国王储,必要树立一番伟业。只祈求先皇能体恤黎民,以百姓为重,切莫再令江东之地动荡不安。吾等一举一动,或使千万生灵颠沛流离。近月来目睹所闻,使吾心潮澎湃,愧疚之情再度涌上心头。生不能兼尽忠孝,逝去便勿再令百姓因吾而承受无端苦难。
江东动荡,望先皇止步,此乃吾为先皇,为江东,最后的献礼。”
这些文字,无论是奏章还是家信,映入孙权眼帘,令他长久沉默不语。
孙登所给予孙权的,远不止这些。他在此之前还留下许多文字,堪称遗训。他的临终遗言冗长而深情,读来令孙权心弦紧绷:“微臣体质虚弱,抱疾沉重,深知命途多舛,恐将不久于人世。微臣不为自己哀怜,只是忧虑离开父母之恩,身归黄土,永别皇宫,无法再侍奉圣颜,朝夕相见。生不能为国增光,死又留给皇室深重哀痛,此乃心中遗憾。”
“臣听闻生死由天定,智慧如周公、颜回,仍难免英年早逝,何况微臣愚钝,年岁已高,生为王位继承人,死亦享受荣华,于臣已是莫大恩赐,何须哀怨!当今国家大业未成,敌寇尚未平定,万民翘首,命运维系于皇室,忧患者渴望安宁,混乱者期盼治理。”
“望皇室遗忘臣身,舍弃世俗恩宠,尊崇黄老之道,厚养元气,珍馐佳肴以供祭典,开阔圣明之思,以成就不朽基业,如此,臣虽逝,无怨无悔。” 字里行间,他已释怀,不怨天尤人。身为吴国王储,孙登还详述身后之事。
他告知孙权,谁应承继王位:“太子孙和,仁孝聪慧,品德高尚,应早日册立,以稳固民心。” 他也不忘提及王储府中的诸多贤士:“诸葛恪才识广博,可担当辅政之职。张休、顾谭、谢景,皆智识过人,可委以重任。范慎、华融,气节高尚,有国士风范。羊衟辩才无碍,能应对各种局面。刁玄宽厚弘毅,志行纯正。裴钦博学多识,文章辞藻足以用世。蒋修、虞翻,意志坚定,节操鲜明。”
同时,他也预见孙权因此事疯狂,故对朝臣亦有独到见解......
陆逊,那位忠诚于时代的魔法贤者,心系王国,直言公义,有着不畏艰险的高尚情操。诸葛瑾、步骘、朱然、全琮、朱据、吕岱、吾粲、阚泽、严畯、张承、孙怡,他们皆是深谙国政的奇才。他们应被委以重任,献上智慧,消除繁杂的律令,抚育战马,关爱民众。只需五年光阴,十年岁月,远方的游子将回归,近处的人民将尽心尽力,无需兵刃相见,宏图大业便可一统。
孙登更是留下一句:“微臣闻道,‘飞鸟垂死,鸣声悲切;人生末路,话语诚挚。’故子囊临终遗训,贤者视为忠贞,何况臣登,岂敢稍歇?祈愿陛下倾听采纳,臣虽逝,犹生矣。”
奏章递至孙权手中,他举而又放,反复多次。薄薄的信笺,却耗去了他一整天的时间凝视。众多臣子试图劝慰,盼他早日为孙登安排后事,好让英灵安息。但孙权始终默不作声,守在儿子的床榻旁,凝视着他的骄傲与希望。
他是他的儿子,他的寄托。他曾竭力庇护,期望他永伴左右。如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沉睡,冰凉如斯。这种痛楚,孙权从未体验,甚至无法定义自己的心情。他强忍泪水,身为帝王,不能在臣子前示弱,不能如此脆弱。他努力压抑悲痛,直至情感麻木,最后仿佛失去了一切感知。
他就这样呆立,注视着儿子,不容他人触碰,自己也不忍动弹。直至夜幕低垂,众臣迷茫无措,一位白发苍苍的长者缓步走近,步入孙权的宫殿。顷刻间,宫中传出震耳的哀号,如同一个承载多年苦楚的孩子泣诉。
江东嘉禾三年三月,吴国太子孙登安然辞世,册封谥号为宣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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