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雇主恰好提供了一个接近那厮的机会而已。”
“为河西苍生?”
“大了,尚守思领沙州以来,横征暴敛,杀虐无度,致使商路断绝,赤地千里,百姓苦不堪言。此人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死有余辜。”
“但杀了尚守思,还有论鲁扎,此人品性较尚守思有过之而无不及,残暴更甚,杀一人,救不了河西的百姓。”
张议潮捋了下自己的胡须,开始再次打量起了郭定边。
作为沙州地方豪族的领袖,他认识的豪杰如同过江之鲫。
很多人言之必称大义,但实际多半是为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或者碎银几两。
像郭定边这种的,少。
“不为钱仇,不为大义,那是为何啊?”张议潮问。
“那是为了给使君您送上一份大礼。”
“哦?大礼?节儿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与他无冤无仇,何来大礼之说?”
张议潮很是好奇。
不过,郭定边并没有立刻对他解释,而是走到桌子边,开始低头翻阅起桌子上的佛经来。
这些佛经母本都来自于大昭寺,是先前龙兴寺的和尚们根据吐蕃朝廷的要求,一字一字抄录的,不过从桌子上的灰尘来看,也有日子没翻动了。
“吐蕃表面光鲜亮丽,却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历任赞普穷兵黩武,连年对外用兵,入不敷出。”
“上任赞普,倒霉蛋朗达玛被苯教怂恿着向佛门下手,想要宰肥羊,却在大昭寺前被僧人一箭射穿了脑袋。”
郭定边翻着佛经,感慨得像一个饱经沧桑的高僧。
“这是一个双输的结局,吐蕃内部大乱,论恐热自号国相,占据河陇,与尚婢婢互相攻杀.......”
“吐蕃的佛门也是血流成河,僧人被杀的被杀,还俗的还俗。”
“沙州作为佛门圣地,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受到影响,一来是因为地处偏远,受波及较小。”
“二来,则是因为节儿尚守思是东道节度使尚绮心儿的人。”
“尚绮心儿倒是一心向佛,尚守思碍于他的面子,对沙州的佛门倒还是过得去。”
“论恐热一直对沙州虎视眈眈,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已。”
“你对吐蕃倒是挺了解啊。”
张议潮忍不住评价了一下。
他现在欲发好奇眼前这个人的来路了。
“我们做牙人的,其他的不说,情报这一块儿,渠道还是不少。”郭定边直抬起头,笑了笑。
“使君您怎么评价尚守思?”他突然反问道。
“此人吐蕃贵族出身,喜怒无常,不过能力还是有的,要不然也不可能坐镇此地多年。”张议潮的评价很客观。
“论鲁扎呢?”
“有传言他跟论恐热来往甚密,不知真假,至于为人怎么样,我不清楚。”
张议潮不慌不忙地给出一个回答。
身为沙州职位最高的汉人,他几乎每天都会和观察使论鲁扎打交道。
虽谈不上什么私交,可论鲁扎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了。
郭定边又笑了笑:
“他现在给下属的命令,是打算放我一马,还是抓我去审问,亦或者,直接要我的脑袋?”
“杀无赦。”张议潮观察着郭定边的反应。
“这年头,果然是人心不古啊,干活的干活的成天想着黑吃黑,雇主雇主琢磨着灭口赖账,唉,这牙人干不下去了。”
郭定边想到了不久前被他弄死埋在铁匠铺后面胡杨下的回纥杀手,不禁“感叹”道。
“继续说说‘礼物’。”张议潮将话题拉了回来。
“尚守思既死,论鲁扎上位,此人下一步便是向论恐热靠拢,然后,必然对沙州的佛门下手!”
“所以,沙州佛门必反!”
“然后呢?”
“沙州动乱,佛门既反,则使君大事可成!”
禅房中,死一般的寂静。
“狂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张议潮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但笑完后,面沉如水。
“我说,沙州动乱,佛门若反,使君反出吐蕃之事,大事可成。”
郭定边的神色如常,没有一丝变化。
“使君自小便有鸿鹄之志,论兵讲剑,蕴习武经,结交豪杰,手抄《封常清谢死表闻》。”
“......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
“这篇手抄表文,怕是现在还放在使君的书房里吧?”
“使君在任多年,对沙州百姓的疾苦、对吐蕃的外强中干,想必比我要清楚的多。”
“论恐热劫掠河西,丁壮者沦为奴婢,种田放牧;年老体弱者遭到杀害,有的甚至被‘断手凿目’,何其惨也。”
“河西的各族老百姓,早就盼着有人带领他们脱离苦海!”
“去年,河东节度使王宰率代北诸军于盐州大败论恐热所率吐蕃军!”
“吐蕃之运尽矣!”
“杀一人,救不了河西的百姓,唤不回故国!唯有使君顺应民意,携着佛门,氏族,百姓,举义旗讨逆,方可救黎民于水火!”
“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郭定边的语气,没有多慷慨激昂,可每一句话,都像锤子一样锤进了张议潮的心里。
他的眼中,燃起了火焰。
但火焰旋即隐藏了起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张议潮沉声问道。
“我?我是一个牙人。借力,借势,谋一人生死,也谋一国兴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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