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论据怎么能让杨旭信服呢?杨旭也懒得再争辩,只是拿起一杯酒慢慢品尝。不经意间,他的嘴角和眉毛流露出不属于年轻人的苦涩。
齐凌见状,只好尽力去宽慰他。然而,他又不能告诉杨旭,无论是大宋、辽国还是西夏,在千年之后其实都是一家。因此,他劝了半天,真正有说服力的话却没几句。最后,他自己也感到疲惫了... ...
他摇摇头,微笑着举起酒杯,说:“算了,这些没用的事就不提了。这次去夏州,路上肯定不容易,你多听李师兄的,别冲动行事。”
“我早就告诉你了,我只负责把他送到边境!”杨旭察觉到齐凌的担忧,涨红了脸解释,“我不会踏入夏州境内一步。至于从这里到边境的路……”
他转头看了看正在和吕行延他们谈笑风生的李德昭,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这家伙要是不来找我麻烦,我自然知道孰轻孰重。如果他还敢挑衅我……”
虽然他说话声音很低,离对方也有一定距离,但还没等他说完,李德昭的目光正好转向他,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碰撞出火花。
“杨师兄难道还想再给我上课吗?”李德昭本来就没打算轻易放过李昇和杨旭,只是刚才需要休息一下,积蓄力量。现在看到机会来了,他立刻撇嘴,用不太流利的官话质问道。
“不敢,我杨某怎么敢当你师兄!你……”杨旭胸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拍打着桌子反驳。然而,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自己的师兄李昇挡住了视线。
“不敢称‘赐教’二字!”李昇生怕杨旭再次落入李德昭的圈套,举起酒杯替他接下话,“杨师弟早已弃文从武,许久不作文章了。而今天六宅使展现的文采,让李某自愧不如。”
“李师兄,让开!”杨旭急了,伸手推李昇的肩膀,“刚才那首词确实不错,但填词的人不一定是他!”
“师弟,你喝多了!”李昇扭头低声斥责,“那首词确实比我们平时写的高明许多!”然后他迅速转向李昇,继续保持笑容说,“六宅使有这般文采,到了汴梁,还怕找不到知音吗?李某比六宅使年长几岁,家也在汴梁,就借这杯酒,预祝六宅使早日震动文坛!”
他已经决定,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忍受屈辱,坚持到底。所以不管李德昭怎么找茬,他都不会回应,也不会让杨旭再回应。
毕竟,李德昭之前拿出来的那首词确实写得很好。就算找人代笔或是直接买来的,被这首词比下去,他也不算丢人。
然而,李德昭坚决不让他们轻易脱身。他撇撇嘴,继续纠缠:“有什么不敢的?李师兄入学比我早,成名也比我早,指导我这样的晚辈不是很正常吗?”
“入学早并不代表学问就高。”李昇迅速接话,干笑着补充,“而且我本来就不太擅长填词,哪有胆量给盲人指路呢?”
"这可真有意思啊!"李德昭心里有数,今晚没人能写出比他高价买来的诗词更好的作品,于是他从容不迫地笑着摇头说,"我从小就崇拜大宋的文化,我父亲也一直叮嘱我,进了太学一定要多向老师们和学长们请教。
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两位太学的才子,一个只想跟我比试拳脚,另一个却不擅长写作。我不知道,我究竟何时才能遇上一个真正博学的学长呢?还是说大宋的太学徒有虚名,根本不值得我去呢?"
话音刚落,杨旭已经推开李昇,冲上前去,"小子,你敢侮辱我的老师,我跟你没完!"
"季明,别为了逞一时之快!"还好齐凌早有防备,双手紧紧抱住杨旭的腰,才阻止了他又把酒桌变成战场。
"六宅使,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甘拜下风!请你别侮辱我的老师。"李昇要是再忍下去,以后就没法当所有太学生的大师兄了。于是,他铁青着脸,再次挡在杨旭和齐凌前面,同时对李德昭低声咆哮。
"难道那位声名远扬的李巡使也要跟我动手吗?"李德昭才不在乎侮辱别人的老师呢。对他而言,太学就像一座监狱,不去才好。
"事先声明,动武可是我们男人的拿手好戏。无论是单挑还是群架,你今晚都没机会赢!"
"哎呀,哎呀,怎么又吵起来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六宅使息怒,右巡使,请给我个面子。大家难得相聚,听曲填词都是高雅之事。何必非要动手打架,有失斯文呢?!"
"六宅使,右巡使,各自退一步,各自退一步!"
......
吕行延等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纷纷起身试图分开双方。
"你们慌什么?我说错了吗?太学的才子如果都是这样,我何必去找罪受呢?"李德昭已经恢复了精力,决定要把李昇羞辱到无地自容,他隔着官员们继续出言不逊。
"学长,季明,我们难得聚在一起,不如换个地方喝酒吧!"齐凌感到心烦意乱,干脆抱着杨旭往包厢门口推,同时低声对李昇说。在他看来,李德昭今晚的表现就像一个醉酒后在街上找人挑衅的中学生。不理他是最好的选择,哪个成年人去回应只会自降身份。
"好吧,今晚确实喝得够多了。就让我先告辞吧。"李昇正愁找不到脱身的办法,听到齐凌的话,果断决定顺水推舟。
李德昭正享受着打击人的快感,怎么可能让目标轻易逃脱?他立即拍手大笑,"呵呵,这倒是很符合你们宋人的作风,形势不对就赶紧逃跑。"
这话太过分了。不只是李昇和齐旭停下脚步,握紧了拳头...
就连之前一直尽力想置身事外的吕行延等人,也都停止了劝说,纷纷瞪着李昇,满腔怒火。
“怎么,各位觉得我说得不对吗?”李昇可不怕得罪人,反正只要宋朝和夏州不打仗,他的小命就无忧,“今晚不管是比钱、比才,还是比武,你们哪一个能胜过我一根手指头?至于比拳脚,你们又一个个推辞,这么多人,都不敢跟我动手!我之前真是昏了头,居然想向你们这些人请教!”
“我杨旭跟你比试拳脚,我们出去,不打倒一个绝不罢休!”杨旭挣脱齐凌的束缚,咆哮着应战。
“你,你……”吕行延等地方官员气得胡须乱颤,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之前念在你是客人,才一再退让。没想到你得寸进尺!”李昇也被逼得无路可退,站直身子,手指窗外的牡丹池,“你不过是想给我个下马威,让我到夏州后对你的父亲唯唯诺诺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出去,拳脚或是兵器,随便你选!”
“那可别怪我欺负你们了?”李德昭巴不得对方当众跟他比武,立刻笑着开始脱身上的常服,“算了,你们师兄弟一起上吧。省得我打得不尽兴!”
说完,他推开吕行延,准备下楼。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不必打架了。各位都不是小孩子。况且,六宅使来朝为质,即使有错,也不能这样对待客人。”
这句话比刚才所有的言语都更刺耳。李德昭立刻停下脚步,转头,愤怒地看向说话的人。
只见那人与杨旭身材年龄相近,但眼神比杨旭深邃得多。可能是因为心脏不适,他一只手抚着胸口。但脊背挺得像松树一样直。
“二公子,他,他就是在街上打伤我大夏使者的人,齐凌。”夏州的文职官员跟在李德昭后面,这时也找到机会,咬牙切齿地报告。
“你就是那个被贬到外地,戴罪立功的齐凌?”李德昭眼中凶光闪烁,声音却迅速恢复平静,“怎么,还没吃过足够的亏,还是觉得自己命太长?”
“六宅使言重了。”齐凌原本不想参与,但李德昭的话侮辱了宋朝太学,触及了他之前的主子的底线,导致他心痛难忍,最终被迫卷入其中。因此,他的言语中充满了无奈,“我只是觉得,今晚六宅使的行为太过分了。其实不论是夏州还是宋朝,几百年前不还是一家吗?谁知道几百年后,夏州和宋朝会不会再次统一?你我争来斗去,在后世人眼中,也许只是一场笑谈罢了。”
这是他站在二十一世纪的角度,看待现在的大辽、大宋和党项,有感而发。
这也是之前他想用来劝说杨旭,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话。
现在被李德昭逼到这个份上,他的思路反而变得异常清晰,说话毫不停顿。
只是他言语中流露出的沧桑感,与他的年龄显得不太相符。
吕行延、张维等官员都是读书人,听到这话,都愣住了,若有所思。
李德昭虽然读书不多,但经历却远超同龄人,他与兄弟间的竞争也比一般宋朝豪门的继承权之争更为残酷。因此,他瞬间也愣了一下,心中满是苦涩。
但他毕竟是从狼群中厮杀出来的胜者,神经坚韧程度远超在场的宋朝官员。
转眼间,他又找回了自我。
他先拍拍手,给自己争取了几秒钟调整心态的时间,然后再次冷笑摇头,“齐兄弟口才真好,连临阵逃脱都能找出这么有趣的借口。
算了,今晚你想填词、作诗、喝酒、比武,随便选一个。
只要你能在其中一项上胜过我,当初你侮辱我党项使者的事,我就一笔勾销。”
“我齐某不擅长填词,也不擅长写诗,不过曲子词勉强还能记得一首。”齐凌见过自大的人,没见过这么狂妄的,叹了口气,继续摇头回答。
(注:曲子词,宋代对曲的称呼,规则较少,但也有曲牌,可以直接清唱。)
作为曾经的麦霸,他会唱的宋词只有两首,但都不适合当前的场景。
然而,刚才跟杨旭聊到宋、辽、党项三家的历史和未来,他突然想起了另一首千古传颂的诗句。
这诗句非常贴合当下情境,也与他现在的心情相吻合。
李德昭不知道他是穿越者,听到他说“记得一首曲子词”,以为他在讽刺自己,找人代写后再背诵,于是毫不客气地挥手,“不管你是找人写的,还是以前写的,都算数。
我李德昭不信,你们这群废物今晚还能拿出真材实料!”
“六宅使别忘了,我曾也在太学就读,算是你的师兄呢!”齐凌笑了笑,谨慎地找个借口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如果我赢了,我们之间的恩怨照旧。
你对大宋太学的狂言,请你自己收回,别再恶心人了!”
接着,他环顾四周,大声吩咐,“掌柜的,拿纸笔来!”
“来了,来了!”史掌柜和管事正躲在门外,颤抖不已。
听说他要填词而不是跟李德昭动手,他们欣喜若狂,连忙答应去准备纸笔。
“佳俊,我去叫紫菱,让她准备琵琶!”杨旭对齐凌始终充满信心,迅速收敛怒气,上前帮忙。
“拿出你当年十分之一的本事,就能让这只井底之蛙无地自容!”
“我那时候哪有什么本事呢!”齐凌心里嘀咕着,但脸上却露出毫不掩饰的自豪,“别只让紫菱弹琵琶,把之前打鼓的红莲也叫过来。顺便让人拿一面鼓来。我心里这首曲子,需要铜鼓和铁瑟才行。”
说完,他不管李德昭怎么撇嘴,接过史掌柜亲手递来的毛笔,俯身在纸上挥毫泼墨:
“临江仙,贬谪途中怀古。”
“好字!”吕行延识货,光看那笔法就知道齐凌绝对不是个只会享乐的纨绔子弟,立即大声喝彩。有了他的带头,周围的人也纷纷叫好。
在场的宋朝官员都打定主意,只要齐凌写的这首曲子词不比李德昭之前的差太多,他们就会全力支持,以此挽回今晚大家丢失的面子。
“好久没练字,手有点生疏了。”齐凌却笑着向大家解释。穿越以来,他唯一没有丢掉的就是原主人的武艺,所以他的手腕力量和手指灵活性都比前世强得多。而在前世,为了拉拢生意,他在书法上下过一番功夫。现在结合这一世的身体主人的书法功底,写出的作品既有力度又有韵味。
一会儿,一首曲子词写完,大家都哑然无声。齐凌却趁着三分酒意,放下笔,从杨旭手中接过鼓槌,走到刚抬来的鼙鼓旁,用力敲击起来。
“咚——”
所有人都被鼓声吓了一跳,但视线却离不开那张纸。包括李德昭,虽然自负,但也不是瞎子,他盯着刚刚写好的《临江仙》,嘴巴不停地动,额头和鬓角不断冒出汗珠。
“辛苦两位了!”齐凌自己也进入了状态。他向满脸喜悦的紫菱和满脸不情愿的红莲微笑,低声说道:“这首曲子和其他曲子不同。我先来一遍,你们跟着来。”
说完,他又拿起鼓槌,边敲边唱: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凌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沙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虽然不会写词,但他听过,背过,而且记忆中有首曲子词令他难以忘怀。改两个字,就能准确地契合此时的心情和世事。
上半部分,他自己敲鼓自己唱,用的是二十一世纪《三国演义》主题曲的旋律。下半部分,他敲鼓,紫菱尽力用琵琶伴奏。红莲愣在原地,失魂落魄。
曲毕,他又从头唱起。紫菱的琵琶已经弹出了金戈铁马的声音。而红莲,彻底忘记了对李德昭的敬畏和崇拜,如痴如醉地挥舞着鼓槌。
再看吕行延、张威等人,他们的胡须和头发都飞扬起来,做出仰天长啸的样子,但嘴里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至于李德昭,早已无颜再听,转过头带着随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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