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廿二战报:喻平真破陵城,东南平原九城全部收复,荆州人从东线攻入山区,先灭绥川,再扑绛华!
那是极乐势力的核心之一了,潇康倾全军之力也要守住的,于是扈春城和吴绅都被派去前线,以至于长城的守备达到五十年来最低谷,临渊堡冷冷清清,甚至堪称荒凉,倒也应景。
这一日做完战略部署,潇康支开所有人,独自在殿上擦枪。
殿外又下起了大雪。
油布细细地抹过枪锋,常年征战的痕迹密布,尽显峥嵘。一阵寒风灌进来,没能吹动术法保护的烛火,却让潇康感到浸骨的冷。
他打了一个寒颤,手里的枪杆冰得人掌心发痛。他的手指僵硬无力,一晃神,噬神枪竟从手里滑脱,滚下桌子,咣当落地。
潇康没动静了。
没有人知道死域战神的眼前满是飞蚊蝶影,像一群小妖龇牙咧嘴地朝他笑着。如今连简单起身这个动作都让他眩晕。潇康走过去慢慢蹲下,捡起噬神枪,当拐杖一样支撑自己,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
寝殿中的炉火凉了很久,潇康不敢再用贴身侍女,所以屋里没人伺候。
他解下大氅和盔甲,伸手往中衣底下摸,触碰到细小的、皲裂的伤口。不用看,他知道那些伤口附近满是狰狞的瘢痕,已经慢条斯理地爬到心肺处,大概是要伺机剜进去的。
——但那又如何?
潇康望那黑洞洞的杂物间,好像里面藏着什么妖怪,比征战十年来所有敌人加起来还要可怕,比白皓修的武功、栾洇的鸩毒更是厉害百倍,否则区区皮囊的衰弱怎么可能击垮自己?
他打开那小门,看到的又是半点没动的饭菜。
这次,潇康没有像之前一样强迫她吃。
玫敏心却照样的不跟他说一句话。
“你们赢了,还不高兴么?”潇康总感觉自己是在乞求一点可怜的回应。
玫敏心很虚弱,发丝凌乱地靠在墙角,好似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潇康拉着她的手,触碰自己身上的瘢痕,摸到粘稠的脓血和痂。玫敏心拼命往回缩,嘴唇抖得不受控制。
“我快死了。”潇康怅然若失,“你真对不起我。”
“……”玫敏心把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瘦削的肩膀抽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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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马裹紧厚重的黑袍,从长城上离开了。天上一轮弦月如银钩倒挂,辉光照不到他们的影子,上神也闭上了眼睛,无人得见。
潇康胯下的青骓和噬神枪一样,跟了他许多年,这时雪深得没过马腿,但它像踩着云雾一般优雅而迅捷地掠下山坡。潇康感觉自己飞起来,化作一缕黑暗的风,他一手执缰,另一手搂着玫敏心,神器则挂在鞍上。
一杆枪,一匹马,一个人。潇康发现,这才是自己的全部。
他们越过枪线,撕破绝境领的遮魂膜,过万峰、莫古,避开东边荆州人的战场,沿着绥川南下。抵达永知县之前,青骓发出一阵嘶鸣,像是在呼唤太阳。
玫敏心一路都跟尸体一样无动于衷,但重见天日的这一刻,她终于挣扎起来。
永知以南就是陵城了,陵城是前线堡垒,玫敏心宁死也不愿被当成人质,然而又有一个可笑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叹:
——万一他只是想送你回去呢?
玫敏心感觉自己这么多天的抵抗,终究还是像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她不断推拒潇康的桎梏,声音嘶哑像磨砂的纸,“你要干什么?”
“……”潇康有些惊喜,但这回不愿意开口的变成了他,纵马而去。
玫敏心得不到回应,越来越怕,眼看着天亮了,她就像见光死的血魔,无比畏惧阳光,她和潇康相依相偎的样子不该脏了老天和世人的眼。
“放开我……”玫敏心惊惶地看了眼前路,果然是往南的大道。
“放开我,放开!”她猛地推开潇康,牵扯到缰绳,青骓急停,左右摇摆。
玫敏心终于抬头看了潇康一眼,在天光下,苍白中泛着铁青色。他放弃压制毒性了么?嘴唇都是乌青的,瞳孔也有些涣散,空洞地倒映着那没有人迹的蓝天白雪,似乎再也听不见战火之声。
玫敏心泪流满面!
那一刻潇康和十年前的流魂少年重叠了,终于……仿佛随时能闯入她梦境,带着她永久地停留下去。
潇康低下头,俯身吻她,要吸走她的生命精魄,拖延死神的脚步。玫敏心喉咙里泄露出一声呜咽,仍然挣扎,百般抗拒。
潇康茫然地问:“你爱不爱我?”
玫敏心怆然冷笑,笑了好久,悲恨交加地说:“不。”
潇康的脸一阵抽搐,“你撒谎!”
玫敏心猛地推他一把,两人都滚下马去。
青骓嘶鸣着踱步。潇康猝不及防,狼狈地滚了一身雪,想站起来,突然间揪住胸口,咳出一大口紫黑色的血。
玫敏心呆坐不动,看着青骓绕过去拱他的背。
潇康的眼眶和鼻孔都渗出血丝,手掌下的雪染上殷红。他踉跄地爬起来,拄着枪,假装无事。他是黑水渊战神,但现在只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气喘吁吁,左顾右盼。青骓不安地踱到他身后,谨防他再次摔倒。
玫敏心爬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那你后悔吗?你后悔吗!”
雪原辽阔,没有任何障碍遮挡她的声音,尽数被风带出去了,仿佛整个苍白无垠的世界都在质问这句话。
潇康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可怎么都说不出。
玫敏心哭得看不清东西,挤出了一丝最难堪的,勉强到了极点的笑意,“带我走……”
潇康脱手松开噬神枪,陪伴了他五年的神器倒在了雪地里。他大步上前,捧着玫敏心的脸,从额头亲吻到下巴。
这时他满脸都是血痕,蹭得玫敏心那倾国容貌都狰狞起来。潇康用尽毕生的力量拥住他的姑娘,放弃了压制鸩毒,浑身灵力倒戈相向,变成毒素的养料。
“丫头,丫头……”潇康喃喃念叨着。
说话间,浑身每一处骨头缝里埋藏的雷接二连三地爆炸了,他脊梁发软萎缩,一节节的脊椎骨摞在一起,像一架轰然散架的机器,攀不住玫敏心的肩膀,重重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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