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宝蹲在门口,竖着耳朵听着。
外面街上,嘈杂声渐渐远去。
济南人恨鬼子,但又无可奈何。
刺刀之下,就是王法。
当年韩长官在黄河岸边与鬼子三次激战,大败亏输,弃城而逃。
连南方军的正规军都不是鬼子的对手,何况是老百姓?
“他奶奶的,饭都吃不上了,死鬼子,想把人逼死吗?”
屋内也没动静,吴小宝着急,又不敢扒着门缝看,抓耳挠腮,头大如斗。
“关二爷刮骨疗毒,这女的中枪,又不让找大夫,难不成,也刮骨疗毒?邪门了,撞见这种事!”
看在二十个大洋的份上,不管那女的怎么呵斥,吴小宝都忍了。/apk/
袋子在他手掌心里攥着,已经数过十几遍,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个大洋。
“还毛老大十个,我还剩下十个,嘿嘿,这下总算是一块石头落地了。天降财神爷,好极好极……”
门一开,吴小宝腾地跳起来。
女子站在门内,长衫已经系好了扣子。
“打盆水,把血迹都冲了。别乱说话,当心小命。”
女子向外走,面白如纸,步履艰难,但眼神依旧凌厉。
“你这样出去不行,鬼子在街上等着抓人,不如先住在这里,过过风头再说?”
“滚开。”
女子头也不回地出门。
吴小宝挠头,用力攥了攥袋子:“看在二十个大洋的份上,忍了,忍了。”
他提了一桶泉水,走到屋里。
桌边留着一大滩血迹,还有一块青色手帕。手帕被血浸透,落在椅子下面。向上翘起的一角,绣着一支腊梅花。
梅花本来是白的,但被鲜血染红,怵目惊心,让吴小宝心头一颤。
他先把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又把手帕捡起来,走到泉边,冲洗干净。
梅花洁白,枝干青碧。
绣花的人丝线工夫极佳,一花一枝,鲜活俊秀。
吴小宝忍不住捧着手帕,轻轻闻了闻。淡淡的血腥气之外,另有淡淡的花香。
花是假的,那个寒梅傲霜一样的女子是真的。
吴小宝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全济南都没有一个。
“真是太好看了,下次再见她,把钱还给她,手帕留下。要感谢我救命之恩,手帕就够了。大英雄侠肝义胆,怎么能要女人的钱?”
吴小宝自言自语,把手帕平铺在泉边的石头上。
“小宝,小宝……”
外面有人喊他,他想了想,拿起手帕进屋,顾不得手帕还湿着,直接压在枕头底下。
“小宝,有个好买卖,赶紧来!”
吴小宝跑出去,第一笼包子铺的刘掌柜站在门边,胖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什么事?”
“有人要了二十笼包子——”
“二十笼?这么多?”
吴小宝愣住,刘掌柜的第一笼包子铺开在芙蓉街关帝庙旁边,虽然好吃,但毕竟是小生意,从来没有哪个顾客,能一口气要二十笼。
“对啊对啊,二十笼,我老婆在忙着呢,一会儿蒸好了,你帮我送到南面泺源公馆去,跑腿费少不了你的,加一倍!”
平时,吴小宝没少帮着刘掌柜送包子,赚跑腿钱。
芙蓉街两边的店铺都知道,让吴小宝跑腿送东西,再值钱的东西都少不了,如果送不到,东西退回来,他连跑腿费都不要。
吴小宝虽然穷,这点信誉却让人称道。
在芙蓉街,吴小宝自称是“秦叔宝弟子”,忠肝义胆,侠气干云。不过,那是他自己觉得,大多数人都认为,他就是个沿街打零工的小混混而已。
“小宝,好好记着点,准时送过去,一个都不能少,得热气腾腾上桌。主家说,是为了招待北平来的贵客,大意不得。”
吴小宝点头:“好嘞刘掌柜,我这就跟着你过去,保证送到,吃到朱家嘴里,都还烫舌头。”
他跟着刘掌柜出门,过起凤桥,奔芙蓉街。
自元明清三代以来,济南芙蓉街都是北平、上海之间的著名商业街,很多老字号,都是从这里扎根,把分店开到北平去,成为京城达官贵人们的心头好。
鬼子入城之前,芙蓉街繁华兴隆,韩长官手下的十大税务官把芙蓉街视为肥缺,人人抢着把芙蓉街纳入自己麾下,收税的时候,稍微动动手脚,一年吃喝就用不了。
到了包子铺,刘掌柜抓紧干活。
吴小宝有眼力价,赶紧坐在灶前,帮忙拉风箱。
他手里干活,眼不闲着,抬头向前,从灶台锅碗瓢盆的缝隙里,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
“大丈夫岂可久居污泥之内?”
这是他从天桥下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话他听不懂,问了说书先生好几遍,原来说的就是秦琼秦叔宝。
秦二爷从历城县的小捕快到凌烟阁的国家重臣,如果没有远大志向,怎能如此?
“我他奶奶的不能一辈子做个小混混吧?”
吴小宝从南往北看,又从北往南看。
这条芙蓉街曾经号称“商贾云集、富甲天下”,是中原第一流的富人聚集之地。
来来往往的行人包里,说不准就装着十几、二十几根金条,也说不准就是北平、上海两地的商号少东家。
“我他奶奶的也得当个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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