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少年拿着纸盒,探头向装满杂物的箱子内看去,里面装着很多简陋的零件,散装药物,陈旧的日用品。除了这些没什么用处的东西,还有一摞闪闪发亮的卡片,它整齐地摆放在金属盒子里,看起来格外漂亮。
‘叔叔,这个卡是什么?’
‘是“幸运卡”,它的总量不多,需要好运气才能在买到的盒子里找到它,所以才叫幸运卡。将来要是有人在买到的“幸运盒子”找到了“幸运卡”,他就能拿着这个登上列车,和大家住在一起了。’
‘为什么要信用卡才能和大家住在一起?’
‘哈哈哈,出生在车上的小孩就是幸福,都不知道出去了什么情况。’
‘我知道,我听我妈说过外面的情况很严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卡才能来车上。’
‘因为列车的位置也很有限,他们需要买到“车票”才能上车,你知道车票吗?’
少年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外面啊,能安全居住的地方不多,像是难民据点、医疗区、保育区这些地方,他们都只收能工作,有技术才能,年龄合适的人。就算救助有困难的人,也没法坚持太长的时间,物资这么有限,谁都不想收留什么都不能做只想混饭吃的人。所以啊,越是安全稳固的地方,他们收员工的时候,对技术考核就越严格。’
说到这里,少年似乎无意间听到一声苦涩的叹息。
‘这些通过考核的人可以携带家属住下,可还是有很多没通过考核也没有家人通过考核的家伙。他们不一定是真的什么都不会,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地方,想长途跋涉去找工作机会,路上又太危险了。’
‘所以他们想通过列车去其他的地方?’
‘对,并且列车也一直在招人,当然,也需要技术考核。不管是运输部队,检修部队,后勤部队还是上层车厢的守卫与服务人员,他们都只收技术和身体素质合格的人才。’
‘要是去哪里都没有通过考核,怎么办?’
‘那就只能做些没有技术含量的体力活了,现在也很缺这样的人。但大多是临时缺一阵子,用完就不需要了,所以他们也不肯养着一大群平时只能吃饭的人,预备这种临时需要。我们像这样把车票放到盒子里,有幸运的人买到了,就可以免除考核上车,带他们去各种能安居的地方,或者组建成流动的,四处支援的新小队,和大家一起工作。’
‘上层既能多收取一部分物资,下层也能多一些额外的帮手,四处需要支援的地方也得到解决,制作盒子的工作也能分给老人和孩子,让大家都有物资拿。我觉得,这还挺不错。’
‘……唔……’
他们发自内心地为前景感到高兴。
………在那之后。
随着幸运盒子的热销,下层车厢的人渐渐变多了起来。无法在其他据点通过考核的人比预想的要多,他们上车之前所从事的工作也大多和列车所需要的人才不符。为了兼顾他们的生存工作需要,居住在上层车厢的贵族专门组建了一支名为“工蜂”的部队,收纳了所有无固定职业的人。
“工蜂部队”专门承接各种杂务外包工作,有时会被运送去重建保育区,有时帮助开垦农耕,有时清理被废墟堵住的公路来支持运输队工作,有时甚至会充当临时雇佣兵。
但更多的,都是留在工业车厢,或者前往各种工厂,代替不再安全运转的机械,做些粗陋的杂活。
目前来看,事情的发展还和大家所预料到的相同。可纵然如此,即使已经是“粗陋的杂活”,也没有那么顺利。
工蜂部队在毫无考核,毫无技术筛查的情况下迅速膨胀起来后,群体中就会混入一些……不那么配合的人。
‘’老子昨天在保育区里挨了一顿冷嘲热讽。”
‘因为“工蜂”?’
‘对,有个人跟着大家一起给据点开荒田,结果拿了报酬,吃完就在地里大哭喊累。’
‘哈哈哈,这一点也不奇怪啊,你也不想想,这年头能流落到去买幸运盒子的都是些什么人?基本都是年纪太小,生下来学校没了,很多技术都没学会,或者因为意外无法再担任重活的。几十年了那些年长的从事文艺创作之类和平年代才有饭的,已经不多见了。总之都是那些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又不肯当拾荒者的家伙。你让这些人去做粗活,到现在没出大事已经是奇迹了,有几个扛不住喊累的再正常不过。’
‘正常?哈,这确实在情理之中,可是这合适吗?这不是给沙褶帝国的信誉抹黑。这么想想还是羡慕九龙古国,还留有不少学校。我们虽然也有定居,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沙褶帝国的主体其实还是列车。这种破事多了之后,连我们运输部队也要受累,现在保育区里有些人看见沙褶帝国的人,也不管是哪个部队的,准没好脸色。’
‘忍忍吧,能出去工作已经算上进了,还有人就赖在车厢里,偷你枕头下面藏起来的面包。’
‘啥也不会,外面那些据点还真敢雇佣“工蜂”这些人。’
‘有些麻烦的粗活总要有人来做,但粗活也不是天天都有,一直养着只会更麻烦,列车四处周转,正好载着他们四处帮忙。’
‘有种让上层那群人去养!现在下层人越来越多,生活的地方越来越少,幸运盒子赚到的物资我们也没见着,还叫这么多人做盒子呢!’
‘……………’
听到这些话,少年下意识放下了手中正在折起的盒子。
‘[——],我们继续做,今天这些不完成,那些守卫要扣我们的报酬。’
‘可是,希尔阿姨,这个盒子……’
‘都别抱怨了,上面说了,等这批幸运盒子卖完了,后面的盒子里就没那么多“车票”了,上来的人变少,自然慢慢会变好的。’
‘哼,张口画饼,没一句实话。’
‘你当我愿意成天处理这堆【哔——】事吗?我们【哔——】活得好像工蜂的保姆!!下层车厢的后勤部队忙不过来,贵族老爷又只会骂人,出事了或者有事了都跑过来找我!!两头受气!!’
‘那你就早点劝那些贵族老爷收了他们那赚疯了的心!’
他愤怒地啐了一口,转身没入拥挤的人群中。
‘…………’
‘看什么看!!快点做盒子!!谁效率不达标谁拿不到报酬!!’
‘但这也太多了吧……’
‘哈?做盒子也要抱怨?你们整天除了抱怨还会什么?这么轻松的工作选中了你简直是你修来的福报,不愿意可以去当雇佣兵送死。’
‘…………’
‘[——],别看他们,我们也快点做。’
‘嗯。’
隔三差五的争吵,工作中积压的不满,无处消解的压力………
少年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人们之间的矛盾,正在不断发酵。
直到他十岁那年,这种矛盾已经酿成浓烈的酒,连过去容纳偷闲人群的下层餐车也不能幸免。
大人们为镇压无处安放的焦虑与恐慌,只能将为数不多的食物分出一半,用于交换自酿酒与卷烟。而那些别无选择的孩子们,也只能在这种难以忍受的烟酒味中吃着难以下咽的午餐。
‘又是豆渣汤,好难喝,[——]哥哥,你手里是什么。’
‘和你一样,不过我妈给了我一颗糖。’
‘……真好啊……’
小女孩委屈得几乎要掉下泪来,她吸了吸鼻涕,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身旁的男性。
‘麦勒叔叔。’
‘干什么?叫我有什么用?人家的妈手里握着那么多油水,想拨出来点儿还不是轻而易举?’
‘这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朱砂好着呢。’
‘好?不知道私底下给守卫塞了多少,你看他这儿子,时不时就能去做幸运盒子这种肥差事。’
‘才不是,这么多年我总共去了三次!’
少年将糖递给小女孩。
‘这颗糖是因为今天过生日才……’
‘……唔。’
‘你拿着吧,反正他家糖多。’
‘拿别人东西就这么理所当然?给你侄女就做这种榜样啊?’
‘…………’
餐桌上的气氛逐渐压抑了起来,和少年挤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老人也皱起了眉头。
‘朱砂呢?她到现在还是不愿意和你一起吃饭,也真是放心把你留在外面。’
‘…………’
‘你听说了吗?这个月又死几个。’
听到隔壁的餐桌传来了引人注目的声音,老人抬起头看了看他们,不再继续自己的话题。
‘没有,怎么回事啊??’
‘L车厢有一个孩子低血糖猝死了……’
‘低血糖?那不就是活活饿死的吗?’
‘还有两个去重建的时候,废墟园区里的墙倒了,他们刚好站在下面。’
‘他们赔款了吗?’
‘赔了,但一个没家人,赔的被那些守卫拿走了,另一个只有个孩子,也被拿走了,说是月付给他……谁知道给多少。’
‘那些畜牲守卫……仗着现在没有法律管事了,死个人也不会在乎!我有时觉得他们是故意的!要是人死了他们还有钱拿,巴不得多坑死几个!’
‘你要是害怕,就跟运输队他们学,提前给上层守卫塞点东西……他们拿了好处,就不把你往危险的地方上送。’
工蜂队员们从眼角的余光中瞄了一眼邻桌的运输队,表情逐渐变得扭曲了起来。
‘【哔——】,凭什么他们吃得这么好。’
‘呵呵,已经不算好了,我上车的时候,他们吃得更好。’
‘最初就是拿他们的食物和住宿条件做的宣传,说是上了车就有同样的待遇…谁知道…’
‘这群骗子……!早晚把他们都宰了!’
‘哈?你说什么?幸运盒子又不是我们要卖的,有问题你去找高层反馈!’
‘你们没提成?打死我都不信!!’
火药味愈演愈烈,就在这时,一个女声打断了一切。
‘都别吵了!!!’
寄居在这里的人大多都受到过蕾弥尔的照顾,只要还在下层车厢,无论是运输部队还是工蜂部队,都不会顶撞她。
她是大家的英雄,最坚定的领袖,也是源源不断的物资库,就算一时紧缺,过几天也总能想办法帮上忙………她到底用了什么魔法,在物资如此短缺的情况下能找到补给?
少年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当他询问蕾切尔,却只会得到他这个年纪还没有完全理解的回答:“我这里有额外的报酬”。
‘这日子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蕾弥尔队长。’
‘我知道,但我也说了很多次,如果我们拒绝幸运盒子,上层就会另找合作商,我们的处境丝毫不会改变。之前的罢工和抗议都闹过了……但列车终究是他们的地盘,一天解决不了贵族,我们就别想有什么话语权。’
‘那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大伙相信我,那就再等等。’
‘……………’
坐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相似的不幸,有的人为了购买幸运盒子耗尽了本就所剩无几的物资,有的人为了换取容身之地而售卖幸运盒子,有的人为了安全得到补给而制作盒子。
“幸运盒子”如同人们身上的巨石,正在把触碰到它的人扯入深渊,可人们却始终找不到更好的挣脱途径。
离开了列车,只剩下荒芜的大地,无尽的流浪,掠夺与拾荒,那时的他们又该憎恨谁,又该怎样行动呢?
沉默的众人无法得出“相信”或“不信”的回答,只能继续沉默下去,直到在沉默中,某个个体或者群体爆发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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