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枕头纪殿下这一刻趁着天明儿就被大皇子拉扯到了永乐坊。
汴京烟云巷永乐坊前车水马龙,达官贵人、文人墨客不绝,或是独自前往,或是三两人结伴而行,面带悦色。
乐坊中更是丝竹悠扬,杯盏交错,暧昧横生。
二层风雅间,清倌人隔着幕帘手捧琵琶,婉转起舞,一曲《霓裳羽衣》弹得缠绵悱恻,眉眼更是风情万种,却见窗沿白衣青年无动于衷。
青年倚于窗畔,一身雪衣,鼻高唇薄,鬓发乌黑如漆,明媚春色里,如明珠生晕。引得乐坊女子频频回顾,羞燥不易。便是那手中茶盏也被衬得像一弧美玉。
有人挑了帘子笑着进屋:“怎么样?这地儿不错吧?”
大皇子看向纪宴霄的眼神里满是自得。
他生来金尊玉贵,这世间的事儿早早便享受过了,就是生母离世,这继后也不敢对他有半分不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哪像这纪宴霄没见过世面,每每瞧着这些俗物便是看了良久。
当年依着父皇的意思,质子虽是说带到汴京宫中给了一个好吃好喝的待遇,那也只是明面上罢了,这些年这纪宴霄可能有过一天好日子?
若非八九日前他在弹石子街遇袭,恰好纪宴霄出宫换些日常用品瞧见才拼死相救,他也不会跟这等子低贱之人来往。
但如今相处,此人却是脑子极为好用,而且接连帮他办成了好几件大事,他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大皇子在青年对面坐下,青年修长指尖搭在淡青色的瓷壶盖上,只轻摇晃,水注壶中,细流如丝,继茶香氤氲。
“大皇子请。”
“宴霄这茶泡得是有几分功夫了。”大皇子瞧着汤色清亮,待尝过滋味,醇厚甘甜,回味持久。
说话间大皇子放下茶杯笑呵呵,这人打扮倒也招人眼,与旁人不同,恍若街头暴发户:头上戴着琥珀垂棠冠,身着宝石蓝律紫团花茧绸袍子,腰间配着白玉双兽纹玉佩,脚下更是同色赤金绣祥云纹的蜀锦靴,怎生一个富贵模样。
大皇子声音低了几分:“买马的事儿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昨日入宫才被父皇训了一顿,斥责他不该做事莽撞,与太子一起办事,却将太子忘在了半路,可算是被骂的一个狗血喷头,这会儿才得了空来永乐坊。
听到大皇子的问询,纪宴霄轻笑一声,清越的声线莫名给人一种心安之感:“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马场,只待详谈。”
大皇子点点头,又道:“那就好。”
纪宴霄瞧着窗下,汴京的市集总是这么热闹,吆喝声,唱曲声。叫好声,铁器敲打声,胡饼店拍打面团声,声浪嘈杂,熙熙攘攘。
他回眸满含笑意:“马场主人表示要亲自见见您,马场在京郊外三十里的浮云山脚。”
大皇子纪烨煜整个眉头都拧巴起来:“本殿如今没办法离开汴京,父皇那边盯得紧。马匹价钱不是问题,过几日你去京郊走一趟,诚意做足了。”
纪宴霄轻叹一声:“便也只能如此了。”
“这是太子交给本殿的琐碎事,你顺便一起做了。”纪烨煜将事务折子和私人印章丢给他。
“好。”纪宴霄顿了一下接过,语气依旧温柔:“殿下不担心我?”
“你若是有异心,当初看着本殿被人杀了也不会出手相救,太子成日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来烦我,简直浪费时间。”纪烨煜没了耐心:“就这样,马场那边的事情你去谈。”
纪宴霄将印章收好,含笑点头:“殿下交代的事情,必然是要办好的。”
“这风雅间是本殿常来的位置,你无事的话也可常来坐坐。”纪烨煜说完风风火火掀帘子就走了。
待人走后纪宴霄把玩着手中的私人印章,随后喉间是抑制不住的轻笑声,他没有想到真的有人会这么蠢。
“私人印章么......”
纪宴霄话间愉悦。
隔着远远幕帘,女子怀抱琵琶羞涩问询:“公子可还要听曲儿?”
“不必,有劳姑娘。”
纪宴霄含笑点头,这才离去。
*
有人欢喜有人愁,此刻崇明宫中便是如此。
宫墙红瓦,黏黏融化雾中,只瞧着菱格窗前晃着天光。
一方一方,像是琥珀酒水中的冰。
内殿一侧放着金漆桌案,铺着猩红绒毡,宣窑花瓶插着几枝时花,临窗是一盆细叶菖蒲,中列太湖石,摆得好生雅致。
其间两人相对而坐,皇后用白皙纤细的手指执了香箸,在案上那双凤戏珠山炉里轻轻拨弄,丝缕般的烟气自孔隙中悠悠上浮,她织金绣凤的衣袂展于身后,繁复的金纹在宁静中透出几分闪烁光辉。
越文君瞧着皇后这一番动作,不由得有些心急。
自上次舒妃在她殿中演了那么一出,不管圣上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都不曾再踏足和喜宫。
她既然投靠皇后,崇明宫自然要给她一个章程。
“就这般心急?”皇后沈文瑶悠然放下香箸,瞧着她沉不住气的神色。
“皇后娘娘,嫔妾确实心焦。”越文君神色说不上好看:“圣上自那日之后再未进过和喜宫,定然是恼了嫔妾,嫔妾该如何是好。”
沈文瑶浅笑。
越文君见此,只得试探问:“皇后娘娘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沈文瑶能当上皇后,说到底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只不过是比谁都会装温婉大度。
沈文瑶意味深长拉住她的手:“越贵嫔,舒妃腹中龙嗣是圣上翻春后第一个孩子,又是双胎,圣上自然是护在眼中,可若是你也有了身孕呢?”
“有孕?”
沈文瑶语气不急不缓:“贵嫔妹妹当年的孩子便是撞见舒妃没能保住,这是意外不是么,若是......”
越文君语气越发诚恳:“还请皇后娘娘说明。”
“若是贵嫔有了身孕,圣上自然也会常去和喜宫,能不能留住就看贵嫔的本事了,至于舒妃双胎危险,意外无处不在谁也不能保证。”
越文君闻言背后一阵发寒,连着嗓音都轻了:“皇后娘娘是让嫔妾假孕?”
“越贵嫔如今有更好的方式?”
越文君沉默了。
她确实没办法了,相比圣上厌弃,还不如兵行险招,她愿意赌一把。
皇后所言非假,纵使渔翁得利,她没得选择。
只有过了眼下,才能有了将来,不管这个孩子是真有还是假有,现在必须有。
越文君深深一拜:“还请皇后娘娘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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