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真心要这长板?”他忐忑问了一句。
姜藏月目光落在他身上。
风吹得长街两旁枯叶噼啪作响。大汉遍布沟壑的手在自己身上用劲儿反复擦了擦,这才小心接过银锭子,又背过身狠狠咬了一口,待放下时,银锭子上多了一个深深牙印儿,他当即更热络了几分:“姑娘,您就要这一块长板?这可是十两银.....”
满初扫了他一眼:“谁说只要一块板?”
大汉顿时恍然大悟:“瞧我这脑子,姑娘在这儿稍等着便是,我去问问其他铺子的长板卖不卖。”他边走边嘀咕:“这行情不卖的都是蠢驴。”
天光比出来时更昏暗了些,起了雾,这层雾笼罩在姜藏月身遭,衬得更是瞧不真切。
“姑娘,这儿一共有三块长板,能找到的都在这儿了.....你看看是不是?”
大汉喘着气儿捧着另外两块板回来放在她竹篮里。
姜藏月重新盖好布。
长安候府的祖宗牌位早就支离破碎、分崩离析。当年还有人将牌位吐了唾沫踩成两段,弃如敝履。
没曾想如今在猪肉铺里还能找回三块,可找回来又如何,早就跌落尘泥。
牌位上全是深深浅浅的砍刀痕迹,不辨字迹。
姜藏月擦拭着手中牌位。
在她幼时,娘亲每日都会去祠堂跪拜擦拭祖宗牌位,供上瓜果肉食。她虽不明白,但也跟着摇摇晃晃一起在蒲团上跪着,大哥二哥三姐姐跟着跪了一排,常逗母亲笑得直不起腰再跟她解释为何祭拜。
人离世,会有三魂七魄。
死后七魄散去,三魂中,一魂归天,一魂归地,一魂则归于魂牌中。
后人祭拜,活人与亡灵沟通,并祈求赐福。
但如今可见皆是荒谬,人死了自然什么都没了。
姜藏月盖好竹篮往回走,再没什么情绪。
满初习惯性陪在她身边。
须臾间,长街之上传来拉扯哭喊的声音,伴随着不屑谩骂:“圣上要修筑河堤,选了你们是你们的福气,哪儿还轮得到你们说去不去!”
姜藏月看着前方一幕,四方院子里,一个老实巴交的青年被官差推搡着拽出来,身后妻女哭成一团。
“官爷!我家中就我一个挣碎银的,我若去了,妻女再无可依啊!”青年跪下苦苦哀求,最终仍被拽走。
满初皱眉:“不是说修筑河堤有补贴吗?”
姜藏月静静看着。
这样的情形在这几日里她看见不下过三回,拉扯的官差很眼熟,都是廷尉府的人。
鸟雀低飞,斜风细雨酝酿许久终是落了下来,满初连忙在一旁铺子里买了一把油纸伞给两人撑上:“姐姐,先走吧。”
姜藏月目光从那凄幽的院子上收回。
转身之际越过重重雨幕,灯烛映照间,她忽而对上樊楼间那双桀骜肆意的眼,青年生得极好,乌衣劲装立在樊楼高处,修长的身影在雨幕映照下显得越发挺拔,那样的目光让人分不清是嗤笑还是危险。
他在看她。
满初心头一凛,浑身一个激灵:“姐姐,是......”
姜藏月淡淡颔首:“我知道,你先回去。”
满初没再多说什么,只能先行提着竹篮离去。
姜藏月收了伞进樊楼,待推开门,屋内青年薄唇微勾瞧着风景,乌衣衣襟略微敞开,一条腿随意曲起,手执酒壶倚在窗前似醉非醉。
晶莹馥郁的烈酒跟着那样修长指尖滑落,一缕缕沾湿衣襟,带着莫名的暗欲。
“三皇子死了。”顾崇之看向她,眉眼似最热烈的玫瑰,浓烈而桀骜。
姜藏月也回答了他的问题:“我知道。”
“廷尉府迟早会查到你头上,此次就算帮你收了尾。”青年俊美的眉眼慵懒又危险。
姜藏月垂下眼帘:“多谢门主。”
“走了。”
青年尾音沉沉,旋即消失在雨幕中。
*
姜藏月回宫之时,雨愈发大了些,在地上溅起不少水洼,池子里的锦鲤时不时在雨水里冒头,似是喜欢这样的风雨天。
安乐殿内。
铜炉里燃着烈焰,三块看不清字迹的牌位在其中被烧得只剩下零星几块,就如同漆黑一片的骇人枯骨。
满初这会儿忙着将算清的账本放在她屋子里,又放下窗前竹帘,遮挡溅进屋内的潮湿水汽。
庭芜瞧着那三块被焚烧的木板还有些恍惚:“十两银就换了三块木板,这会儿还烧了。”
他真的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了。
但还是得说。
这事儿不提前准备不行,看见姜姑娘炉子里烧干净了,他才走过去,目光很是真诚:“中秋宴要到了。”
姜藏月看着他,等下一句话。
满初看他拖拖拉拉就补上下一句:“大皇子让殿下一定将姐姐带上。”
中秋宴么?
姜藏月看了一眼承清宫的位置。
汴京每逢节日都会举行宴会,中秋时纪鸿羽会在前殿举行迎寒和祭月的活动,一般是午时过后。
除却祭月以外,还会有给孩童祭拜的泥塑玉兔像,玉兔非捣药,做成人型,穿戴衣冠,这种风俗也是民间传进宫阙的,之后才是正宴。
庭芜一如既往地叨叨:“涝不死的黄瓜,旱不死的椒,我看大皇子嘴里是不是有茄子塞着?不然干脆给他用嚼子衔上算了,成日里调三窝四,烦死了!”
他暗搓搓看了姜藏月两眼出主意:“姜姑娘,要不我搞点巴豆在他碗里尝尝?”
姜藏月没说什么,进屋准备安乐殿赴宴事宜。
见没人理他,他这会儿情绪激动,话如倒豆:“姜姑娘,大皇子这玩意儿留着坏事,不搞他可不成啊!”
“庭小公子自便。”
庭芜叹气:“行行行,能者多劳,让能者去干吧,我是死者,死者为大。”
姜藏月淡淡声音传来:“准备好中秋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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