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豫东平原,早上有一些凉意。正是秋收前几天的农闲,太阳一会儿升起,空气如蒸汽一般,燥热得让人心里犯急。趁现在凉快,很多人赖床不起。
清晨,阳光还没有完全驱散夜的凉意,侯印已经在院墙外高声喊叫:“二叔,起床没有?”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急切和不安。
刘汉山正在院子里洗脸,准备前往集市,他听到声音后,笑着回应道:“印哥,进来吧。大清早猫叫春一样,是不是嫂子昨天把你关门外了。”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试图打破清晨的紧张气氛。
侯印没有接刘汉山的话茬,他蹲在院子的老槐树下,脸上露出心事重重的表情。他转向正在扫院子的刘德全,用一种严肃的口吻说:“二叔,和你说个事。”
刘德全放下手里的扫把,走过来,递上烟袋锅,语气中带着关切:“啥事儿,你这么一本正经。”
刘曹氏在屋里做饭,一听说有事儿,也急忙走出来,手上还沾着未洗净的水渍。侯印接过烟袋锅,不紧不慢地掏烟丝装烟,然后点燃,吐出一缕白烟。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前红楼樊家,出事儿了。”
刘汉山转过头来,盯着侯印的后脑袋,语气中带着紧张和担忧:“出啥事儿?”侯印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然后才开口:“刚才我从南地回来,碰到我表弟付二憨。他替樊家送信,不认得你们家,正好碰到我。”
听到这个消息,刘汉山和刘曹氏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刘曹氏急切地问:“你要把人憋死不成,樊家到底出啥事儿,你来个痛快话。”侯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整理思绪,然后才缓缓开口:“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付二憨说樊家出了大事。他们让我尽快来告诉你们,希望我们能过去帮忙。”
“樊家那个宝贝儿子被人抬了。老抬临走放下话,一千块现大洋赎人,否则撕票,扔黄河里喂鳖养鱼。”
“一千现大洋,这是要逼人上吊。”刘德全自语。
“樊家让汉山筹借八百大洋,剩余的钱自己筹借。要是没有,年下和闺女结婚没戏了。”
刘汉山抓起衣服,几步冲去院门外。刘曹氏在后面高喊:“你慢点,去了好好安慰你老丈人。”
一路上,刘汉山琢磨这事儿是咋引起的,是那股老抬做的活儿。第一个当然想起胡萝头,这个人是当地最大的老抬头目,每天不知道干多少坏事儿。胡萝头家大业大,手下老抬很多,分成了十几个帮派。附近几个大村子前红楼、土山寨等,都是以村为体系,自成一干队伍。也有以家族势力为纽带,相互抱团取暖。平时,这些老抬内部摩擦不断,胡萝头还要以大家长的身份明断是非。只有来了大活儿,譬如去那些大户人家抬人,胡萝头才能把这些人拢到一起。
刘汉山在思考了一番之后,果断地否定了胡萝头。他对胡萝头的行事风格和原则了如指掌,深知这位江湖人士的习惯。胡萝头在江湖中名声显赫,他始终坚持着一个原则,那就是“抬人做活”。
所谓“抬人做活”,就是胡萝头带领的手下们,总是前往外县承接各种任务。他们与附近一些大户人家关系密切,合作无间。这些大户人家也知道胡萝头的信誉,因此愿意将一些棘手的任务交给他们。
胡萝头对手下的要求非常严格,他深知江湖中的生存法则,那就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用一句文绉绉的话说就是“不得扰民”。一旦发现有人在他的地盘上祸害附近村民,他一定会严惩不贷。即使是手下的小弟,也别想轻易逃脱制裁。胡萝头的要求简单明了:不许在他的地盘上为非作歹,否则不死也要脱层皮。
正因为有这样的原则和规矩,胡萝头在兰封县的威信很高,老百姓不讨厌他们,胡萝头江湖中的地位越发稳固。他手下的兄弟们也都深知这一点,因此行事格外谨慎。在胡萝头的领导下,他们不仅为附近的大户人家解决了不少麻烦,还维护了江湖的和谐。
刘汉山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心里对胡萝头有了更深的认识。他果断地否定了胡萝头,继续在江湖中寻找合适的合作伙伴。
刘汉山想不起来还有那些老抬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到前红楼村去抬人。前红楼村兰封县东半县最大的村子,有近万口人。付家、刘家、靳家是大户人家,人口过千。一般的老抬队伍,走进前红楼村,里面有意设计的街道东拐西绕,外村人很难走出来。如果不长眼抬了四大家族的人,一声吆喝,几百口子就把你堵在大街上,砖头瓦块什么的,不知道从哪里就飞了出来,绊马索野兽夹让你寸步难行。前几年山东一队响马30多人进了前红楼,村里一夜鼓声锣声不断,火铳鞭炮不停,到了第二天早上,30多个响马全倒在大街上,至此,老抬和响马经过前红楼村,宁愿绕道二十里远也不进村。
刘汉山一路小跑进了樊家。一家四口有坐有站,樊玲珑和樊盼弟泪水涟涟。樊一篓蹲在门前抽烟。樊付氏站在一边抹眼泪。
樊玲珑的妈妈樊付氏说,昨天晚上他们仨去盐场晒盐,家里就剩我和铜锣。天朦胧黑,突然来了三个人,说是找丢蛋鸡,看到只有我们娘俩,两个人拧着我的胳膊,把我关在屋里,搭上门帘,另一人抱起铜锣跑了。临走说,给七天期限,樊家拿一千大洋去黄河滩赎人。
“不用猜,肯定是胡萝头干的。附近几绺子老抬,只有胡萝头敢进前红楼抬人。”樊一篓道。
“叔,不一定是胡萝头。我听说老抬有规矩,兔子不吃窝边草,胡萝头经常到河东曹县、黄河北岸的长垣、延津一带抬人,很少在本地作案。”
刘汉山说,民国时期的中原各县,匪患猖獗。几乎每个县都有一两股数百人的老抬。平原上的老抬不同于山区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的土匪,他们没有固定窝点,白天不敢啸聚,兵勇散落在村庄户舍,和平常人一样种地干活过日子。老抬头目住在村里相好或情人家里避身,实在无聊会像胡萝头那样,背个粪筐上街捡粪,装作勤劳奋勉的老农。或者骑马牵驴集会上嬉闹,码牌赌博喝花酒,扮作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一旦有事儿,通过眼线快速传递消息,夜晚在指定地点集结,聚起一支队伍,奔赴目标。
官有官路,匪有匪道,老抬有自己规矩。老抬在那里住居,绝不在本地做活儿,还常能仗义疏财,帮助当地民众干些事儿,这也是收买人心,为自身安全着想。兰封县的老抬,常到外地干杀人越货的勾当。河东响马,也经常到兰封县抢劫。如果老抬知道了是河东响马,也会及时报官,让县衙派保安团过来剿匪。有时他们主动出击,打跑河东响马。当然,他们去河东也常碰到响马的伏击,铩羽而归。
这些所谓的“假老抬”,其实并非真正的专业土匪,而更多是由各村游手好闲的村霸和二流子组成的乌合之众。他们缺乏土匪的规矩和纪律,行事鲁莽而野蛮,只图一时之利,不顾长远后果。
这些假冒老抬常常在夜里酒足饭饱之后,或是在赌场失利之际,头脑发热,三五成群地躲藏在村头路口,等待过往的行人。一旦有猎物出现,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拦路抢劫,手段残忍而狡猾。有时,他们还会因为个人恩怨,对某个村民心怀不满,于是趁着夜色闯入其家中,强行绑架勒索钱财。
这些二流子们往往利用村民们的胆小怕事,捞取一笔笔不义之财。而对于那些身怀绝技或勇敢无畏的高手能人,他们则往往束手无策,只能自认倒霉。近年来,不少路上发生的抢劫、杀人或被杀的案件,都是这些假冒老抬所为,给社会治安带来了极大的隐患。
樊靳氏哭道:“我三十八岁才有这个独生儿子,全指他打翻摔盆,你一定给我救回来。”
刘汉山道:“叔婶,您放心,我想办法救弟弟。”
樊一篓叹道:“汉山,不是叔不相信你,这次不是咱樊家,而是老抬那边儿下了死手了。这些年老抬害的人还少吗?有几个被救回来的?”
刘汉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说:“叔,我知道这次的情况很严重,但是铜锣是我表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老抬害了。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把他救出来。”
樊靳氏听到刘汉山的话,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紧紧地抓住刘汉山的手,哽咽道:“汉山,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全家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刘汉山拍了拍樊靳氏的手,安慰她道:“婶,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去救铜锣。但是我们现在要冷静下来,好好商量一下对策。”
樊一篓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他知道刘汉山是个有担当的年轻人,而且心思缜密,做事果断,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叹了口气,说:“汉山,你想得周到,我们确实需要好好商量一下对策。老抬那边势力庞大,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必须要有一个周全的计划。”
刘汉山点了点头,沉声道:“叔,我想到了一个可能的办法。我们可以先从铜锣被抓的原因入手,找出老抬的破绽,然后利用这些破绽来制定营救计划。”
樊一篓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问道:“哦?你有什么发现吗?”
刘汉山沉声道:“我听说有一帮二流子四处抬人,我必须出手抓住他们,为百姓安居乐业出点力气。”
樊一篓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点了点头,说:你所言甚是,我们需要为民除害,不过,行事必须谨慎,切不可打草惊蛇。”
刘汉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知道,这次行动风险很大。叔,我希望您能够支持我,和我一起救出铜锣。”
樊一篓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他拍了拍刘汉山的肩膀,沉声道:“汉山,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全家都会支持你。我们一起救出铜锣,让他回到家中。”
刘汉山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他知道这次营救行动并不容易,但是他相信只要他和樊家人齐心协力,一定能够成功救出铜锣。他紧紧地握住樊一篓的手,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樊一篓点了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说:“汉山,你说得对,我们现在要冷静下来。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刘汉山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想先去找胡萝头谈谈,看看他是否知道这件事情的底细。如果真的是他干的,也许我们可以通过谈判来解决这个问题。”
樊一篓皱了皱眉,担忧地说:“胡萝头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你去找他谈判,万一惹恼了他,事情只会更加糟糕。”
刘汉山笑了笑,说:“叔,您放心,我有分寸。胡萝头虽然是个人物,但也不是无懈可击。我会小心行事,尽量避免冲突。”
樊一篓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刘汉山的计划。他知道刘汉山是个聪明能干的人,有着丰富的经验和胆识,或许他真的能够解决这次危机。于是,他拍了拍刘汉山的肩膀,说:“汉山,那就辛苦你了。我们全家都支持你,你一定要小心。”
刘汉山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樊家。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将会充满艰辛和危险,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面对怎样的困难和挑战,他都不会退缩,为了救出自己的表弟,他会拼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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