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京营人马众多,所耗巨大,钱粮如流水一样,所谓一分钱难死英雄汉,朱慈烺是真真体会到了,再大的雄心和抱负,在困窘的国家财政面前,也是毫无办法的。
原本照朱慈烺的计划,今年还要再招募两万精锐,以补充去年建虏入塞,给京营造成的损失。但朝廷财政困窘,眼见是抽不出这一笔的银子,强逼各地亲王纳捐之策也失败,今年的招募,肯定是要暂缓了。
大明的财税改革,已经是迫在眉睫。如何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推动财税改革呢?而在不触动财税制度的同时,又如何筹集到大军所需要的粮饷?
照朱慈烺的计划,原本接下来他是要参与户部的,但随着大丧,这个打算显然是不可能了。
朱慈烺心情沉重。
……
就在朱慈烺卸下所有职务,守孝开始,进入一段的沉淀期之时,远在辽东沈阳城,建虏的帝位之争,也终于是尘埃落定。
建虏大军,是腊月初十,回到沈阳城的。一路,军心士气低落,尤其是经过海州,发现海州已经变成废墟一片,原本驻守在这里的两白旗和汉军旗都尸骨无存时,原本就被征明失败而打击的建虏兵马,顿时就哗然一片,尤其是两白旗,他们很多的家人和亲朋,就驻守在海州盖州一代,现在却都变成了鬼魂,他们在海州盖州的财产,更都是被付之一炬,这让一向享受胜利成果的他们,如何能承受?
一时,群情激愤,哭哭嚷嚷,闹着要杀明人。
但激愤的大部分都是中下层军士,上层将官都是默然,
而在激愤默然,一片哭泣和懊恼中,建虏下层对上层的不满,却隐隐然有升起的苗头。
不过等到代善和多尔衮站出,一切不满就都被压下了。建虏主子奴才之理念,已经深入骨髓,奴才再是不满,主子出面了,也得打碎了牙含着血水往下吞。
两白旗擦干了泪,大军继续北返。
郑亲王济尔哈朗负责守家,但家里却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被明军偷袭,海州盖州变成了废墟,建虏在这里苦心经营十几年,一夕都变成了泡影,如果是黄太吉还在,一定会严厉斥责他,罢了他的亲王爵位,但黄太吉不在了,不论是多尔衮还是豪格,此时都要拉拢济尔哈朗,以为争位做准备,因此,几个亲王和贝勒在广宁议事,丝毫没有提到论罪之事,只是讨论黄太吉的治丧以及海州盖州的后续防守。
“盖州城必须重筑,而且要派重兵,绝不能让明人再从这里登陆了!”济尔哈朗的意见。
众亲王都没有意见,于是留下吴守进的汉军正红旗驻守海州,满洲八旗一个兵也没有留,全部都随着几位亲王返回了沈阳。
原本,两黄旗的八大臣是想要逼着两白旗留兵驻守的,毕竟海州盖州都是你两白旗的地盘,现在变成废墟了,后续建设,自然也当是你两白旗的责任,你两白旗不留人,谁留人?只要两白旗留了兵马,那便随驾返回沈阳的兵马就会变少,到时一旦有变,两黄旗就可以控制。
但多尔衮三兄弟不是傻子,如果轻易的计谋,他们怎会看不出。因此坚不同意,非要护驾回沈阳不可,剑拔弩张之际,代善站出来调和,留下吴守进的汉军正红旗,吴守进虽然是汉军正红旗,但众人却知道,他和多尔衮的关系比较近,留下他,也算是削弱了两白旗的力量。但在两白旗看来,有没有吴守进也没有多大关系,如此,两黄旗和两白旗都才勉强同意。
回到沈阳,在距离沈阳还有三日路程之前,代善多尔衮和豪格,才召集众将,正式宣布黄太吉身死的消息,其后,全身挂起缟素,哭哭啼啼的返回沈阳。
虽然不同于大明,但建虏学习大明的各项制度已经很久,其中就包括帝王之殡,因此,整个建虏统治的地区,从辽东到蒙古草原,所有人都得为黄太吉戴孝,官员和将领则朝着沈阳的方向,跪拜哭泣。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就在披麻戴孝,大丧开始之时,关于继位人选之争,也同时展开。
照老奴努尔哈赤早年立下的规矩,建虏乃是八旗共治,由八旗旗主选择共主。虽然黄太吉继位之后,加强权势,改革多项制度,将原本平起平坐的八旗旗主,变成了君臣有别,叩拜有礼,宫中的各项制度,都也是学习明国,但唯独在储君一事上,黄太吉却始终难以有所改变,一来努尔哈赤是他们心中的天神,而天神的话,是不可以改的,因此,黄太吉威望再高,即便是变成了皇帝,想要更改努尔哈赤的遗训,也是难上加难。
现在黄太吉撒手去了,虽然他生前绞尽脑汁,已经在安排后事,并为豪格铺好了一条平坦的继位之路,只可惜豪格太不争气,有河间府之败,而黄太吉自己又去世的太急,无法继续为豪格提供保护,现在就看豪格和被黄太吉寄以众望的两黄旗八大臣了。
继位之议,就在沈阳故宫的崇政殿之内。
出席的有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英亲王阿济格,豫贝勒多铎,加上肃亲王豪格和禧郡王罗洛浑,因为老奴努尔哈赤的遗训是八旗旗主公推,因此除了他们几个,索尼鳌拜这些奴才,是没有资格在庙中出现的,这对豪格相当不利,虽然代善和济尔哈朗隐隐是偏向他的,但两人都不会太明显,相反,多尔衮三兄弟却是毫不忌讳,他们是明目张胆的站在一起,豪格的口齿又不是太凌厉,更有河间府之败,一人对三人,俨然是吃了一个大亏。
但没有办法,谁让黄太吉百密一疏,没有留下遗诏呢?
又或者说,在这种情况下,就算黄太吉有遗诏,两白旗怕也不会遵从,多尔衮三兄弟更是不会服气,因为大清没有储君制度,也不是你黄太吉一个人可以决定的,谁来继位,还是要遵照努尔哈赤的遗训,进行八旗共议。你黄太吉活着的时候,我们不敢反叛你,但你已经死了,还想要留下一张明显违反太祖遗训,立自己儿子为皇帝的遗诏,来约束我们吗?门都没有!
崇政殿内,几位亲王团团而坐。而在崇政殿外,两黄旗团团把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崇政殿,就庙内局势来说,豪格是处于劣势,就在庙外形势,他却完全占据上风,皇宫是两黄旗的地盘,内内外外都是他阿玛黄太吉的心腹,但有什么不对,两黄旗将士随时都可以冲进来,而两白旗干着急没办法,只能在皇宫门外列阵,做出唬人的架势,但却不敢冲进宫来。
从这一点上来说,豪格和多尔衮,倒算是打平了。
议事开始。
首先是最年长,也是唯一能平衡两方的礼亲王代善发言。
此次征明中,代善又没了一个孙子阿达礼,加上去年的七子满达海和已经死去的岳托和萨哈廉,代善为了大清,那可真是献子又奉孙,尤其是阿达礼之死,更是几乎就发生在他面前,令他痛心疾首。这一趟下来,感觉他苍老憔悴很多,胡须和头发,都已经白透了,他先是轻轻咳嗽一声,镇住嗓子,然后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行皇帝已去,今日我们就议一议,接下来由谁继位,带着我大清,继续向前。”
说完,代善环视众人,等大家先说。
代善是主持者,又是平衡者,不宜率先表明态度,这一点,多尔衮和豪格都体谅,因此,对代善所说,两人没有意见。
代善暂时不表明自己的意见,接下来,众人目光就都投向了殿中第二长,郑亲王济尔哈朗。
众人注视之下,济尔哈朗有点犹豫,代善能闪,他却不能闪了,沉思了两下,终是缓缓说道:“大行皇帝戎马一生,连续征讨,在太祖皇帝的基础上,为我大清闯下了这份基业,为了继承大行皇帝的遗志,我以为,大行皇帝之长子,正蓝旗旗主,肃亲王豪格继位最是合适!”
黄太吉对济尔哈朗有大恩,若非黄太吉的提携和恩遇,济尔哈朗根本不可能成为镶蓝旗的旗主,和代善多尔衮平起平坐,这一点,济尔哈朗心中是无比感激的,一直以来,他对黄太吉也是唯命是从,现在黄太吉刚死,他当然不能过河拆桥,而且是投桃报李,扶豪格上位。
见济尔哈朗推荐自己,豪格颇为感激。
不想济尔哈朗话音刚落,就有人冷笑道:“我大清什么时候改成嫡长子继承制了?是不是只要是嫡长子,不管是猫是狗,都可以当我大清的皇帝呢?如果是那样,我们今天还讨论什么?直接跪下来磕头不就可以了嘛!”
声音尖酸又讥诮。
听到这个声音,豪格心中就冒起怒火--这明显讽刺他只是猫狗,不配当皇帝嘛。
循着声音一看,果然就是豫贝勒多铎!
像是没有看到豪格愤怒的目光,多铎冷笑的继续说道:“照太祖遗训,我大清的皇帝之位,乃是八旗公推,有德有能者居之,而不是像汉人那样,定什么嫡长子!如果真要是嫡长子就可以继位,大行皇帝只是太祖皇帝第八子,母亲也只是侧福晋,照郑亲王所说,当年就该是我十二哥阿济格,而不是大行皇帝即位!”
此言一出,代善济尔哈朗豪格都变了脸色。
多铎此话,是杀人诛心啊,同时也是扯出了当年的那段公案。
多铎所说,一点没错,黄太吉的母亲只是侧福晋,他们三兄弟的母亲阿巴亥却是努尔哈赤正式册封的第四任大福晋,也就是“皇后”,若论嫡长子,当然应该是阿济格继位。
即便努尔哈赤不喜欢阿济格,也应该是多尔衮或者是多铎继位,怎么数,也轮不到庶出的黄太吉。
但最后偏偏是最有权谋的黄太吉继位。
黄太吉欺负多尔衮三兄弟,联合其他三大贝勒,迫阿巴亥殉葬,自己则是合纵连横,巧妙的变成了大汗。
长大之后,多尔衮三兄弟对此事耿耿于怀,今日听到济尔哈朗拿“嫡长子”来说事,多铎当然不能同意,多尔衮和阿济格当然也不同意,只不过多尔衮隐忍,阿济格没有这么会说的嘴皮子,说不出多铎这般有理有据,锋利无比的话。
听多铎说完,阿济格立刻叫好附和:“不错,老十五说的太对了,如果照郑亲王所说,我阿济格当日岂不就是皇帝了?”
被多铎阿济格兄弟一呛,济尔哈朗脸色发红,他虽然不是当时的处理者,但确也知道黄太吉做事不地道,偷了多尔衮三兄弟的皇位,现在多铎拿这个说事,他自然无话可说。
豪格脸色也涨红,想要反驳,但却又无法反驳。
代善咳嗽一声:“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今日只论今日。”
多铎瞥他一眼:“既然礼亲王这么说,那就之论今日,我刚才说了,八旗公推,乃是太祖遗训,所要选的,就是有能有德之人,豪格刚在河间府大败,两万兵马,只余三千不到,乃是我大清征明以来,最大的一场败仗,如此之人,岂能当我大清的皇帝?如果选这样的人当皇帝,太祖在天之灵,岂不是要骂我等不肖子孙?”
这一下,豪格脸色更涨红。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疤。多铎这是故意拱他的火呢。
见豪格情绪有点激动,快要失控,代善再一次大声的咳嗽,以提醒豪格控制情绪,然后看向阿济格:“英亲王,你的意思呢?”
殿中人发言,以年岁排列,济尔哈朗下来,就是阿济格。
阿济格大咧咧:“当然是我兄弟,睿亲王多尔衮。论军功,论能力。殿中人又有谁能比过他?”
豪格冷哼一声,表示不服,如果没有河间府之败,他一定站出来,大声反驳,但河间府的失败实在是让他没有脸面,心中虽然万丈怒火,但一点也发泄不出来。
代善看向多尔衮。
多尔衮低头不说话,他不宜自夸,但态度却是明显。除了他自己,他不会支持其他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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