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终于可以走了,带着刀剑的圣公军也四散而逃,不再看着他们。
很多人却一脸茫然,刘季大哭一场,准备带妻子回家去,可路上人实在太多,过河的时候给走散了。
回家后他出村去找过好几次都没音讯,十有八九也是死了吧…
经历人生大起大落,他沧桑了很多,可仔细想想这事又能怪谁呢?
本以为经这次大难,就难好好过日子,没想到这时候厢军又来了…
厢军穿着甲,挂着刀枪弓弩,打着抓叛逆的旗号,到处抢东西,家里只要稍微值钱的都躲不过,大家虽是被逼着走的,可起初心里多少有些心虚,所以也只能逆来顺受。
可厢军却越发过分,终于有天他听说隔壁村有厢军喝多了,砍了人,两边都打起来,死了十七八个人,出了这样的事,厢军才稍微收敛,可隔三差五也来“赶谷子”。
没错,厢军是这么叫的,其实就是明抢,不给就杀人!很多人怕得躲到山里去。
好在候厢军一走,知府就会悄悄派人给他们送些粮食,虽然不多,但每家都有,足够吃上些日子,仔细想想,当初被那什么圣公胁迫的时候,也是知府带兵来救他们的…
…
刘季面对家里的火堆,想起这些事不由得凄然。
远处,知府大人派来的一队人似乎正跟村长还有村里几个年纪比较大的人说着什么,这次来的人比往常多。
经历那么多,刘季隐约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天色已经暗下来,家家都在做饭。
这时候隔壁的表叔走进来,逆着火光道:“刘四,村长有话说呢,让村里男人都去村口,我们两个一块走。”
刘季点点头,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然后跟着出去了。
村口老柿子树下,去年的时候张老头就在那被圣公的人砍了,脑袋挂在树上,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被鸟吃得差不多了。
人眼珠是乌鸦鸟雀最喜欢吃的地方,所以人要是无人收尸,就会先被乌鸦啄走眼睛,成孤魂野鬼,乡下叫做“鬼瞎子”,是乡亲们最忌讳的死法。
可他们逃回来的时候张老头的眼睛早就被啄了,尸体不知被什么野兽拖走找不见,就只剩老柿子树上还有些肉的半个脑袋。
大家安葬了那半个脑袋,可张老头十有八九变成孤魂野鬼了吧,刘季这么想着。
很快,村里男人陆陆续续汇聚在老柿子树下,大家都在切切私语,不知发生什么,村长带着几个人,抬着两个大箱子,点着火把来到树下,大家都停止说话,看向他。
村长站上路边凸起的大石头,高处众人一头,风声呼啸,他低声还没说话,先叹了口气,他一叹气,大家都知道不会说什么好事了。
村长拄着拐棍,说话声音很低,但大家靠得笼,也听得清:“知府大人派人来是说他杀了作恶的厢军统领姜鹏。”
众人一听都高兴起来,可就在这时村长话锋一转。
“可没那么简单,他一杀,皇帝大怒,派来钦差大官问罪。”
大家都怒气冲冲,有人道:“姜鹏那狗日的做了多少恶,杀他有什么罪!”
“对啊!”
“这皇帝根本就是跟我们百姓过不去…”
“…”
村长摆摆手让众人安静,然后接着说:“知府大人说他一下没忍住火气,把那钦使也给杀了…”
全场一下子寂静下来,只有风声在呼呼作响,即使是普通百姓,也大概能想到杀了皇帝钦使那该有多大的罪,不知要死多少人。
“朝廷派来讨伐我们苏州的大军已经在路上,估计有好几万,都是皇帝的禁军,平时都养在皇城里。
知府说他对不起大家,所以今天来的知府大人亲兵带来了粮食,还有兵器。”村长说着命人撬开他身边的两个大箱子,里面都是齐刷刷的上好铁枪头。
“粮食让大家分一分,兵器用来防身,快点跑吧,跑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留在苏州。”村长摇摇头,一脸悲怆:“这就是知府大人的原话。”
在场的汉子听完都低下头,有人喃喃自语道:“又要跑,这都跑多少回了…”
“每跑一回就要死人。”
“可出苏州,我们能跑哪里去…”
“狗皇帝欺人太甚!”
“…”
压抑而绝望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刘季捏了捏拳头,上前一步道:“村长,枪头和粮食我都要,不跑咧。”
“不跑,不跑你能做什么?”
大家的目光也都看向他。
刘季这时候反而坦然了:“我婆娘死了,娃死了,这下想想,我算是明白咧,就因为那个狗日圣公来的时候我怂了,不敢跟他拼命,总会想都会好起来…
反正跑十有八九也会死的,我打算去苏州城,跟那些狗日的拼了。”
说着他自顾自走过去,从箱子里挑了个好枪头:“我要杀人,我先挑好的。”
汉子们呆呆看着他,然后刘季表叔也走出人群,过去从箱子里挑了一个枪头:“我也杀人!”
陆续不断的人走出去挑枪头,然后站在刘季那边,村长看呆了…
“你,你们这是要反皇帝!”
“去他狗日皇帝,老子自己打野味,自己种田地,个人养个人,哪有半分是他给的?那个狗日圣公来的时候皇帝在哪跌?他养的厢军,都他妈是一伙豺狼!”刘季表叔愤怒道。
众多汉子听了眼中都怒火升腾,也不再犹豫,全都上前选了枪头,站在刘季那边,村长看着情况,也不多说,只是走过来拍拍刘季肩膀。
村口夜风还在呼呼作响……
…
丁毅站在苏州城头,看着一批又一批扛着刀枪的乡勇缓缓进入苏州城,苏州厢军统领姜鹏,还有朝廷钦使,中书舍人末敏云的脑袋挂在城门上方,每有人路过都会唾骂一顿。
苏州知府一纸文辞恳切,委屈满满的文书贴满安苏府全境,以退为进笼络人心,正如之前所预料的,一颗姜鹏的人头,一颗朝廷钦使的人头成了致胜关键。
可丁毅心中却明白,有些事改得了一时,改不了一世,要想真改,除非…他自己来做!
“丁贤者,这么做真有用吗?这每天花的可不再少数,而且我看这两天还有不断加多的趋势啊。”身后的汪家家主皱眉道。
“汪伯父若是舍不得,撤了你家粥棚就是。”丁毅不想跟这短视的老古董多费口舌。
“这…这贤侄说笑了…”老家伙尴尬的笑了两声,不再多说。
这几天他联合几大商家四处开设粥棚,但凡有从各地赶来苏州的义勇,都免费提供食物。
让下人和家中人提供食物的时候只说:同为苏州人,略尽绵薄之力,不及各位舍生取义之豪情万一。
效果肯定会出乎意料的好,因为同仇敌忾之中,情绪和气氛是会累加的,正是收买人心的大好时机。
丁毅也知道他这么做肯定会引来苏半川不满,可苏半川无暇顾及。
说白了知府大人还是失策了,从未想过虽然他能煽动人心,可当数以万计的乡勇义士来到苏州城后,他要如何安置?凭借他有众多刀兵军器,无数贵重甲胄?
当丁毅那天听到苏半川炫耀的在他面前报出这些的时候他就明白,树立威望的机会来了,
人要吃喝拉撒,然后才能上阵打仗,苏半川想了很多,准备很多,可都想到打仗去了,却忘了要如何养活这些人。
现在苏半川即使不满也不敢妄动,他丁毅一收手,安苏府养不活这么多人,只能看着他光明正大收买人心,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要是待会知府派人来找我,就说我出城去了,不知在哪。”
丁毅交待随从,然后就快速离开了,这时候见苏半川不是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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