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自孟津以东,北岸极平衍,南岸则多丘山之阻。”虎牢关以西的某处小山岗上,汉安东大将军幕府左长史刁膺侃侃而谈:“洛口之西有首阳山(非关中或河东之首阳山),为芒山(邙山)东闾。洛口之东,原、坂相连,黄马、旋门诸坂迤东渐高,至大伾山,峻拔四十余丈。”
“大伾山以东,余脉为广武山,此为广武君李左车教授刘盈操练兵马处。广武山以东,渐入平野,即荥阳也。”
“此段山坂,殆为嵩山余脉向北伸展,为方山,为大伾,南北连绵,直抵河岸,为东西交通之阻。”
“古人缘河开大伾山路,遂为中原东西交通之孔道,故自汉世已云‘绝成皋之口,天下不通’,此固为兵家必争之地也。”
石勒听了半天之乎者也,不是很明白,但他依然仔细询问细节,然后与以前的经历相印证,最后明白了。
从洛阳向东,正儿八经的驿道就这一条。
小路或有,但未经人工开凿,艰险难行,马车都过不了。
不能过马车、牛车、驴车,那就只能用驮兽,运力锐减,稍微遇到点高强度的战事,器械消耗就跟不上。
我的刀卷刃了,想换一把新的,结果没有。若等辅兵匠营的人修理,却不知要多少天以后了。
如果遇到敌大军列栅坚守,一时难以攻破,粮食怕是都不够。
堂堂正正的大军,路线基本都是固定的,不可能随心所欲。
石勒带了两万骑,消耗甚大,走山间小路太过冒险了。一个不好,就要杀马充饥,骑兵变成步兵,灰溜溜撤退。
至于步兵,则留在邺城、汲郡、顿丘一带操练。
刘聪继位后,拨发了一大批军械过来,以示恩宠。
石勒对“跛脚”的步兵一直颇有怨念,这次正好留在老巢好好操练一番,提升战力。
这支规模在数万人的步军,经过两年时间的整顿,已经颇具模样了。
不过——若没见过邵贼的银枪军,石勒或许会满足于自家步军的战斗力,但他见过,知道双方之间有着不小的差距,所以非常不满意,着意操练,期望其战斗力再提升一大截。
这次战斗,他干脆就没带步兵,而是多带了一些驮马、驴骡,驮载后勤物资,主打的就是一个快速。
扬长避短么,石勒这种从底层杀出来的人,深知这个道理。
“刁长史说得好啊。”石勒笑眯眯地看着刁膺,道:“既然晋人已在成皋有所防备,始安王(刘曜)之军令,恐无法完成。为今之计,该怎么做?”
“或可回禀始安王,请其调王弥、赵固之步军东来,打通虎牢关。”刁膺回道。
石勒又看了看远处的关城。
关城恰好截断了旋门坂这条山间驿道,此时大门紧闭,关城上旌旗林立,人影憧憧,呼喊不休。
他看得出来,守关之兵并不精锐,军纪也不是很严整,或许可以尝试打一下。但人家毕竟有地利、有城墙,能不能打下就不好说了。
“大将军,这事还得加紧催一下。”右长史张敬忧心忡忡地说道:“实在不行,我等渡河北上,再绕道黎阳南下,避开虎牢关。河内王那边,多半也遇到了阻碍。这仗,打得有点奇怪啊。”
河内王刘粲是天子刘聪嫡子。按照大都督、始安王刘曜之令,河内王将率万余轻骑出轘辕关,深入颍川、汝南、陈郡、梁国等地掳掠,将邵勋的腹地搅個天翻地覆,摧毁他的根基。
如今看来,似乎也不太顺利。轘辕关那边同样有守军,不经大战,很难通过。
打仗,怕的就是这种。
最理想的情况是晋国上下失能,朝野一片混乱,洛阳八关无人问津,让他们随意进出。
这会遇到的是最坏的情况。
晋国上下被组织起来了,几个交通孔道都有兵戍守,必须一一夺占才行。
石勒想到了一个人,近几年风头最盛那个人。
若无他,局势不会如此。
“也罢,即刻遣使至大营,向大都督请兵。”石勒吩咐道。
信使很快上马离去。
石勒又看向张宾,问道:“孟孙怎么看?”
张宾一直在看地图。
石勒耐心地等了片刻,张宾才说道:“此番晋人退得太利索,外围关寨皆弃,独守洛阳,反倒不好打了。为今之计,或只能另辟蹊径,将晋人诱出来。只能说——权且一试吧。”
“晋人不上当又如何?”
“若不上当,便专心收集粮草、财货,以待将来。”
“将来如何?”
“将军之基业,在于河北,非河南也。”
石勒沉吟许久,笑道:“听闻王浚又遣兵至辽东,还吃了一次败仗,损失不轻。但冀州刺史乃石超,如之奈何?”
“丁绍死后,王浚自领冀州牧。晋廷为拉拢他,将幽、冀二州尽委于浚,寻加司空。”张宾说道:“石超兵力寡弱,又占着冀州郡县,王浚必容不得他,早晚爆发大战。石超——不是对手。”
“·.….石勒有些心动。
王浚这个人,他有所了解。
自高自大,看不起别人。兼领二州之后,或许已经飘飘然。
他的盟友段部鲜卑的日子不太好过。这几年被抢了不少草场,势力愈发衰弱,以至于王浚不得不遣兵相助,但也只是稍稍遏制了段部鲜卑的颓势,没能根本性改善其处境。
况且,在这件事上,幽州方面也屡屡损兵折将,空耗家底。
如此局面,王浚非但不忧心,反而自领冀州牧,逼得晋廷承认既成事实,给他补发委任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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