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添财等不到高眉娘来,点了随从,驾驶船只急急朝南海神庙驶去,一开始极度焦躁,他也与林叔夜一般,三分是焦躁于这次的斗绣胜负,倒有七分是焦躁于高眉娘的安危上——如今他也算想通透了,这次斗绣虽然关系重大,但只要有高眉娘在,凰浦这边就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可如果高眉娘有什么闪失,那凰浦绣庄的路就算走到头了!
护着林小云回来的船夫告诉林添财,那些袭击的人一上来就奔着高眉娘去,有的拿棍有的拿刀,凶神恶煞的模样根本不像要抓人,倒像是要杀人!
“真是有够狠!这是要直接断我们的根!”对于陈子峰的手段,林添财的认知是从来与林叔夜不同的。
看看已经望见南海神庙,又有十几艘船从涌中驶来,看脸都是黄埔村的熟人,一问才知林小云脱逃之际,刘三根同样派人回村报信,这些是庄里村里赶来支援的,看人数怕不有三十几人,不只有凰浦的护院,还有仗义来援的黄埔村民,个个拿着锄头扁担,林添财眼看人多势众胆气大壮,心头一喜,便催着众人赶紧了!
不多时便登岸,报信的人引着众人一路寻去,来到南海神庙附近,只见神庙竟然大门紧闭,有二三十号人围在外头喧嚣叫嚷,这些人手里有的拿着棍棒,有的竟拿着朴刀!为首的七八个人面相凶恶,与上次那帮地痞大不相同!
林添财扯开破嗓子大叫:“刘三根,刘三根,你们在哪?”
就听刘三根的声音从庙里隔墙传了出来:“我们在这里!”
“高师傅呢?高师傅呢?”
“高师傅也在这里!”
自上次结拜遇袭之后,林添财更将绣庄的安全放在心上,也不遮掩了,将招揽的三十条汉子都改叫了护院——这些人以十人为一组,轮流在绣庄巡逻保卫,轮不上的就回去务农,有事便召集起来一起行动,这次出行护着林叔夜的有八个,护着高眉娘的却足足有十二人,更由刘三根带队,所以林叔夜对此很是放心——这里是省城附近,一般来说不存在大规模的匪患,十几个人的护卫团队足够应付绝大部分的情况。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高眉娘的座船才驶入珠江便遇到了袭击,来者人多势众又凶悍非常,主事者蒙着面,又有好几个硬手,几个起落就将三四个护卫打入珠江,眼看危急,刘三根赶紧驾船逃跑,也幸亏他熟悉附近水路,这才在危乱之中得以暂时逃离,但袭击者在后面穷追不舍,而且对落水的凰浦护院、脱逃的林小云李绣奴等并不追杀,显然目标只在高眉娘身上,刘三根带着高眉娘逃到南海神庙附近,庙祝认得他是本地人,望见后面来势汹汹者只当是悍匪,赶紧拉了人进庙又将大门紧闭。
袭击者追到庙前之后叫不开门,有几个人叫嚷着要继续攻打,主事者却知道事关重大——在江面上把事办了然后马上窜走也就算了,南海神庙香火鼎盛信众极多,别看香客们望见“强人”纷纷躲避,真要将庙门打破,周围的信众肯定要赶来拼命,回头县衙、府衙也一定要彻查此事,主事者是本地人顾虑较多,有几个凶徒却是外地来的,对本地神庙没有敬畏,便嚷着要破门,袭击者内部产生了分歧,这才让高眉娘得了喘息之机,拖到林添财赶到。
林添财听说高眉娘暂时无恙,稍稍宽心,叫道:“大家上去,打跑土匪救人!”
这时附近信众听说消息也有赶来的,男女老少聚了上百人,其中有二三十条汉子,林添财带人冲上,信众见有人挑头也加入进来,五六十人一凑就比袭击者的人数多了一倍,乌压压地就向前冲。
原本围堵神庙的那二十几人竟然并未逃散,只是眼见形势变化而收缩了阵势,仍然堵在门口,只不过转而向外以应对林添财与信众的攻击。
众目睽睽之中,林小云来到了绣架旁,这不是她第一次参加斗绣,却是第一次挑大梁,说实在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然而瞥了李绣奴一眼,只见她比自己更紧张,慌乱都写在脸上了,林小云心想:“这小朝鲜没胆,我得给她做胆。”
他平时爱跟林叔夜计较,真遇到事情了心里头还是为着表哥,想到这里瞪了林叔夜一眼,心里叫着:“哥!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回头该怎么表示你看着办!”
林叔夜记挂着高眉娘,忧愁交加,但表弟这个眼神还是看懂了的,也回了一个眼神,林小云便心满意足了,对李绣奴说:“别怕,还记得那天姑姑把我单独留下不?她早料到了今日之事,所以传了我必胜技!你只要跟着姐姐我绣,姐姐带你大杀四方!”
李绣奴就被他唬住了,听说高眉娘传了必胜技心头一喜,问道:“是什么必胜技?”
“总之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按照我们练习时的样子绣花就行。”
李绣奴一听原来这些都是姑姑的安排,又留有必胜技,心头登时大定。
那边徐氏姐妹早已准备妥当,她们本来是想会会那个打败袁莞师的神秘绣娘,不想神秘绣娘没来,却派两个阿猫阿狗顶上,心里头的轻蔑与不屑全都写在脸上了,而围观宾众的纷纷议论显然也是一边倒,全都认为这一次凰浦必败了!
这些言语偶有几句飘到了林小云耳边,偏偏姐妹花中的妹妹还嗤笑着说:“原本以为要斗的是那位能与莞师放对的蒙面绣娘,没想到却来了这么两个小角色,这趟真是来得亏了。”
林小云听得恼怒,心想:“输人也不能输阵,先怼她两句再说!”便带了李绣奴来到徐氏姐妹面前,敛衽行礼。
袁莞师看得微微点头,对两个大弟子说:“凰浦的这对绣娘虽然年轻,倒也知礼。”
绣师斗绣之前先向对手致意,这是礼数,也是风度,徐氏姐妹便也回了礼,便听对面高挑的那个说:“早听说广府这边有一对双胞姐妹花,今天一见嘛……”
姐妹花中的妹妹徐美凤便问问:“如何?”
林小云道:“很好,很好,老天待我不薄啊!”
“不薄?”
“今日是我陈云娘第一次挑大梁斗绣,就送了这么大两个人头过来给我开市,当然不薄啦!”
徐美凤听得大怒,姐姐徐美娟一声冷笑:“妹子,别跟她逞口舌之利,待会绣花针上见真章!”
宾众听林小云口出大言都觉他狂妄,却有一个声音叫道:“竹竿妹,小心些,徐氏姐妹双手联绣非同小可的。”
林小云回头一看,见提醒自己的竟然个认识的,就是海上斗绣时遇到的对手——福瑞德的辜三妹,原来海上斗绣时两家虽是对手,但高眉娘将那场斗绣绣成指导局,指点了对方的大师傅陈伍氏,竟让陈伍氏在刺绣认知上有了突破,眼看假以时日将这份认知变成针上的功夫,陈伍氏便能成为新一代粤绣宗师,因此回广州之后不但陈伍氏越回念越感激,就连福瑞德全体对凰浦也都好感大增。
林小云却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还帮着自己,一时也生了好感,觉得这个小绣娘真是水灵可爱,他咧嘴一笑眉目传情:“谢谢妹妹提醒,有你这句提醒这番我一定旗开得胜,回头赢了斗绣,姐姐我再登门谢你。”
辜三妹被他热辣辣的目光一扫,脸不觉有些红,心想:“这个竹竿,不说话的时候还好,这笑起来就真是古怪!没有点女人样子。”
这时何老庄主出来,宣布道:“《百花争艳图》斗绣开始,双方入座。”
四个参斗绣师一起落座,两两相对,何老庄主道:“需画稿否?”
徐氏姐妹瞥了林小云李绣奴一眼,眼神中满是不屑:“不必。”
林叔夜却大大方方地从一个盒子中取出一张画稿来展开,上前铺在绣地上,林小云李绣奴同时用针别好了。
袁莞师的座位视野极佳,将画稿看得清清楚楚,咦了一声,区大娘问:“师父,怎么了?”
袁莞师颔首:“好画设,好画设!如果凰浦这两个小绣娘针功跟得上,这一场还有得打!”海上斗绣时她见过云奴二人出手,知道二人的功力远不如二徐。
陈子峰瞥见了后也是微微点头,杨燕武管库十余年,对丝绸布帛品质的鉴定已历练成大行家,但在刺绣最上乘的学问上却还差了一些火候,闻言低声问:“这画稿好?”
陈子峰和袁莞师一般,都是光明坦荡,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因此说的话全场都听见了:“画稿不错,布设已得‘争’字本意!若是针功跟得上,有机会成就超品。”全场登时哗的一声,能成就超品那可是宗师境界!对凰浦不免刮目相看,一时间议论又起,都想凰浦连画稿也出得这么好,其能在海上斗绣夺魁便不是偶然了,就连徐氏姐妹都往画稿看多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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