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夜瞥了她一眼问:“喝酒了?”
李绣奴更慌了。
林叔夜笑道:“我没责你的意思,你见到老乡,便喝了两杯也是应该。”
李绣奴这才定了定心,说道:“那那、那是我老乡,我说起过往,那位官长竟然认得我师父——我济州岛的那个师父。我一激动,就喝了两杯酒。”
林叔夜笑了笑,经过这一年历练,他的眼力也比先前更毒辣了,只瞥见李绣奴眸子有些闪烁,便问:“他是不是让你回朝鲜?”
李绣奴大吃一惊:“庄主怎么知道?”
林叔夜道:“你说话的时候,眸子不正,甚至都不敢看我,可见还有隐瞒。这御前斗绣朝鲜已经出局,跟我们也没什么利害冲突,他们找你能有什么事?又是让你不好对我说的,想来就是鼓动你回国了。”
李绣奴便跪下了:“我受庄主和姑姑大恩,未曾有报,万万不敢想回国的事情。”
“起来吧。”林叔夜淡淡笑了笑:“这也不算什么事。这一年来你也没吃我多少花我多少,倒替我干了不少活,不欠我什么。放不放你走,主要看姑姑的意思。”
李绣奴便看向高眉娘。
高眉娘道:“你也不欠我什么,我愿意教你,是因为你是学刺绣的料子。只要你该学的都学到了,想回国随时都可以。”
李绣奴听了这话心中一喜,口中说:“一切都听庄主与姑姑的安排。”
林叔夜便让黄娘带她们几个绣娘先下去继续做日常练习,林小云装没听见留下了。
屋内只有三人,高眉娘忽然道:“这人留不住了。”
林小云道:“我也看出来了,这个新罗婢就是养不熟!白眼狼啊白眼狼!她一听庄主说看姑姑的意思,马上就望向姑姑,这就是想走的意思了。”
高眉娘叹道:“论技艺,我能教她的都已经教了,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再熬一熬,有些言传手示教不了的东西,她还没学到。”
林小云道:“表哥,真放她走啊。”他在林添财面前暴露了身份,这事林叔夜已经跟高眉娘说了,因此只在高眉娘面前他也不装了:“她现在的技艺,在广东都能和宗师比一比了,回到朝鲜那还得了?肯定横扫无敌啊。这次琉璃厂斗绣朝鲜人又在场亲眼目睹,回到朝鲜多半会推荐给他们国王,那时一场富贵就到手了。至于说什么替她那个朝鲜师父报仇的事,那更是手到擒来。”
他这番话竟是一语中的,朝鲜使团的人的确是这么跟李绣奴说的。李绣奴如果是直接从济州岛前往汉城,那是乡下绣女上京,想出头想报仇肯定都举步维艰,可有了大明这一趟的经历,再回国那就是上国归来了,只要朝鲜使团上报宣扬一番,再加上她已学成的技艺,无论是想在扬名半岛还是想替师报仇那都是易如反掌了。
林叔夜却道:“她一开始就是奔着学绣来的,如果觉得自己学会了,动念回国也是正常的,我们总不能强自将人留下——咱们是绣庄,不是山贼寨子。”
“可姑姑对她全没藏私,该教的都教了,她要就这么走了,说句忘恩负义有些重,可就让人觉得这人不地道。”
“所以我说看姑姑的意思。绣庄没跟她签死契,但按照绣行的师门规矩,姑姑作为师父,能决定她的去留。”
两人一起望向高眉娘,高眉娘的想法却永远都落足在绣道上而不是利益上:“她如果不能熬到最后就走,那刺绣最深的义理便是没学会,这事于她其实是可惜的,不过该怎么选择,最终还是看她自己,而不是我。”
“哈哈!”林小云听了这话一拍大腿:“我就知道!姑姑你肯定还藏了一手的!好姑姑!趁着她不在,你跟我说了罢!”
高眉娘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卧室去了。
林小云看着林叔夜:“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林叔夜哼了一声,眉头又锁了起来。
“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林小云不悦:“我看出姑姑多少有些不开心,那应该是因为李绣奴的事。但你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林叔夜叹了一口气,道:“舅舅多半……又赌钱了。”
林小云一怔,随即再拍大腿:“没错!他肯定赌了!而且一定是赢钱了!”
林叔夜咦了一声:“你知道?”
“我原本不知道,他要瞒着你肯定也得瞒着我。他是什么样一只铁公鸡我做儿子的还能不知道?但这次竟然愿意添二十两给会馆做酒席,这一定是赢了大钱高兴冲昏了头——他只有突然发横财的时候,手缝才会松!哟,表哥,你这么皱眉头,是生我爹气了?”
“他是舅舅!”林叔夜叹道:“是抚养我长大成人、与父亲一般的舅舅,我是外甥,能生他什么气?但我娘说的对,赌是恶事与恶业,断不能沾的。其实这事也是我起的坏头,如果不是我海上斗绣时动了歪心思,通过买外盘……唉!或许舅舅就不会就此沉溺了。”
“说的也是,我听阿嫲讲,老头子年轻的时候赌得可凶了,后来因为什么事情才戒赌的。”
“所以这事,我其实没什么立场好说他,他若怕我不高兴瞒着我,我又没证据,若直接去跟他说这事,他多半还要跟我抵赖。若我暗中先去查证据,那更不像话了,那样舅甥俩都少不得要闹场不开心。”
“所以你是想让我去说对不?”林小云何等聪明的人,听到这里冷笑起来:“咱们兄弟一场,你跟我耍什么心机!有什么事情直说不就好了?”
林叔夜笑了:“反正也会被你看透,跟直说又有什么区别?”
林小云虽然嘴巴毒,心里还是帮着表哥的,当晚就去找林添财,将表哥怀疑他赌博的事情捅了捅,林添财吃了一惊,林小云见了他的反应就知道表哥没冤枉老头子,忙道:“老头子我估摸着你应该是赢了不少的了,赶紧见好就收吧,要不然再赌下去总要漏风的,回头让姑姑知道,她不好怎么着你,却一定在你面前大棍棒地揍表哥,那时咱爷俩在旁边看着那不难受嘛?到时候她把表哥打到半死吐血的时候,你是劝还是不劝?”
“这个这个……”林添财也知道林添福的性情,知道事情多半会如小云所说的那样,忙道:“真要打狠了,那肯定得劝啊。”
“你不劝就算了,你一劝,哈哈!姑妈的话就出来了!”林小云变了女声,模仿着林添福的腔调,哭道:“兄啊,你还好劝我!你还好劝我!你还记不记得,上京之前我是怎么说来着?阿夜他是个没爹的孩子,你是他舅也是他爹!你这般给他做榜样,将来他能学好?迟早也要做烂赌徒的!与其等到那时,不如我现在把他打死了干净!”
他说着手上就好像拿着条棍棒一样死命地打,虽然是假的却还是看得林添财有些心惊胆战,嘟哝道:“行了行了!我不赌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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